句句含泪,字字泣血。
无数画面涌入脑海,沈沅头痛欲裂。
她记起来了,通通记起来了……
她看到了流亡途中那些血肉模糊的面孔,听到了戎装下满身伤痕的父亲那一声叹息。
还有从小宠她如珠如宝的长兄,奉皇命前往边境前的那夜,生平头一次那般正色地要她起誓,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好好活下去。
阿沈沅,好好活下去。
无论如何,都得好好活下去……
长兄的叮咛音犹在耳。
沈沅记得自己答应了他,起誓从此不管遇到多少艰难险阻,都会撑下去。
事实也的确如此,那么多凌虐和羞辱都没能将她逼上死路。
而这一切的一切,竟都与慕子晏有关?
曾经的太子,如今的皇帝,他才是那罪该万死的罪魁祸首?
沈沅难以置信。
那无数的记忆碎片里,有她的父母兄长,有熟悉的丫鬟奴仆,却唯独没有慕子晏的身影,仿佛独独剔除了他。
明明他是当今皇帝,是从小与自己有婚约的人,为何所有与他有关的事自己都想不起?
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沈沅越想记起,记忆就愈发混乱。
紧接着,视线彻底暗了下去。
再次醒来时,沈沅已躺在了绣床上。
身边除了阿月,还有慕子晏。
他脸上依旧戴着那银色面具,花纹繁复。
见她醒来,他眸中的深深焦灼终于有了着落:“阿沈沅?”
沈沅却不看他,而是吩咐阿月:“阿月,你先出去。”
“这……”阿月犹犹豫豫地看了一眼慕子晏,“小姐,你虽与慕容公子有婚约但并未嫁给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只怕是……”
“出去。”沈沅闭上眼,她已经疲倦到没有力气再去争辩或解释什么。
阿月见状,这才闭上嘴讪讪推门而出。
房中只剩下沈沅与慕子晏,沈沅的视线落在虚处:“嬷嬷说的,都是真的?”
慕子晏目光一顿。
“我的父母兄长,还有沈家数百口人都是因为你的缘故丧命?”沈沅接着问。
慕子晏没有反驳,他无从反驳。
即便不是因为他,也是因着他下的旨意,沈家的没落皆确实因他而起。
良久的沉默,沉默到沈沅几近窒息。
她痛苦地闭上眼,难以想象自己是怎么熬过这些年的。
而之所以记不起慕子晏的脸,或许是因为他是害沈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自己惧他、怕他,又无计可施,所以绝望到只能把他从记忆中生生剔除。
可他呢,竟口口声声自称是她的夫婿?
沈沅觉得荒谬无比。
“阿沈沅,之前的事,你都记起来了?”
床边的慕子晏唤她的名字,声音温柔得一如往常,还带上了深深歉疚,落入她耳中却那么嘲讽。
“慕容公子,你觉得我还会嫁你为妻吗,你觉得那纸婚约还能作数吗?还是你只当我是个愚蠢至极的木头人,什么都不记得所以可以任你摆布?”
浓烈的痛,侵入慕子晏四肢百骸。
腥甜再次涌上喉咙,甚至他淡色的薄唇边渗出了一抹血痕。
沈沅说出的每一个字,他都无法回应。
她此刻的心如刀绞,他却通过那子母蛊虫感受得无比清晰。
“你走!”沈沅身心俱疲,已没有力气再与他争辩。
哪怕之前在流放途中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每日都要踉跄行走近百里,她也没像现在这般疲倦过。
她不想再多说一个字,也不想回想起与他有关的一分一毫。
好在,即便几乎已记起了所有生平往事,记忆里仍旧没有慕子晏的脸。
他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朦胧的符号,一道她潜意识里深知自己一旦靠近就会跌入其中粉身碎骨的深渊。
太危险,太冰冷,太无情。
所以不愿去想,不愿去记,最好一生一世都不要提起。
若非要提起,只需要恨他就够了。
恨一个人,简直是这世间最容易的事。
她转过脸,一眼也不再看慕子晏。
慕子晏沉默片刻,终是转身离开。
门缓缓合上,他的背影被日光拉长,清瘦如竹。
没走几步,他忽而身形微僵,伸手擦去了从唇角滴落的一串鲜血。
……
“她伤心难过,你感受到的疼痛将是她的千倍万倍。若你负她,那蛊虫将吞噬你的五脏六腑,直到你只剩一具空壳……如此,你还愿意服下这子母蛊吗?”
“当然愿意。若我欠阿沈沅的用这五脏六腑能还清,只剩一具空壳,又有何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