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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的一声,瓢泼大雨不请自来。
雨丝细密如绣花针,随着风往身上扎出黑色窟窿的水渍来。
衣服都已经湿得差不多了,长裤自膝盖以下都洇成深色的一大片。
和周已晴拜访其他服装品牌前还是晴天,一出来却是大雨滂沱。李莱尔毫无心理准备,嘴里含着半截香烟,从随行包里赶忙掏出雨伞。伞嘭的撑开了,她抓着把手迈大步子,找了一家便利店躲进去。
便利店人也很多。
一推开门,潮湿泥土味与人味混杂的气流扑面而来,李莱尔忍不住小声打了个喷嚏。
可以坐下的位置早已被占满,还有许多和自己一样,在街上措手不及就遭遇一场浇头大雨的游人,坚守着能够支撑他们站立的那一小小块瓷砖。
李莱尔艰难地地见缝插针,钻进牢固人墙 。
后门那还多了一块空余地,正对空调口。
被雨淋的人身上都湿了的是大多数,可能因为如此大部分都不愿接近冷气。
李莱尔倒觉得没什么,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待着。她把伞搁在地上占了个位,将刚刚的烟头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
烟蒂下坠,在空中做直线加速运动。
李莱尔被旁边的大爷瞄了一眼,等她看过去的时候,对方已经扭头看向窗外了。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在她过往的经历中并不算少数,她的脸太具有迷惑性,怎么看都跟吸烟这个具有反面引导价值意义的行为搭不上边。
她恍恍惚惚地回忆起日记里的内容,第一次学会吸烟大概是被刀划破左手之后的事情了。
放在当初的军事化管理校园里完全算是离经叛道。
李斯萍也在那之后突然去世的。
仔细想下来那个片段的记忆很单调。
她在丧礼上没哭,反倒是周围人在灵堂的哀嚎让她印象深刻。七天丧礼过去,棺材落入墓地,紧接着是父亲开始打理绣坊,而她也很快成为高三生。
生活一环接一环,每一天总有新的事情需要耗费精力。她没时间回头看,只有一刻不停地朝前奔跑。与之同时,掌心处的伤疤带来的痛楚逐渐加深,有时候疼到她半夜频冒冷汗,掉出眼泪来。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坐在诊室里面无表情地问她,伤口大概是在什么时候变得严重的。
她反倒盯着医生的工作服上用红线绣成的医院名字出神,意识到对方正在提问她后,随口一说,“应该是在上个月。”
回答得好像还不够具体,又继续补充道,“好像,好像是送葬的那一天。”
那个时间段太需要一样东西来转移注意力。
恶习就此养成。
外面的雨依旧下个没完没了。
李莱尔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弥留在皮肤上的汗液本在行走中风干得差不多,结果又被大雨濡湿。
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李莱尔现在半点都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了,也察觉不到自己体温是冷的还是热的,不过她猜想别人途径她身边,闻到味道肯定是会皱起眉头的。现在的自己像流浪狗。
她拄着脸望向窗外行走得匆忙的游人,雨肯定要下很久,索性看看自己以前的日记打发时间。
*
时崇最近在搬家。这几天家里和公司的事临头一棒锤得他头脑发晕。
肯定不会再回到时家,现在也不想跑到新搬的公寓里面。
他没开车,直接打的士,让司机载着他绕着整个随便兜一圈。
计程器上面闷死的冷红色的数字直跳。
直到指针左右转动到筋疲力尽为止,时崇才决定下了车。车门嘭的一声合上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所处何地。
他距离西门街不到半公里之外的地方。
怎么又到这了。
可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与上次到绣坊时的他不一样了。
时崇在心里自嘲地笑了一声。
在脚步想要摆脱思维控制迈出去的时候,他握紧拳头控制住了。
皮鞋往左跨半步掉转方向,天空哗啦下起雨了。
暴雨预先没有通知,意外降临。
时崇在混乱的人群中跑出来,在商店遮雨檐伸出来的一小块地方躲雨。
这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很多,但空气、阳光、雨露等大自然的馈赠都是公平的,无论是何种地位身份的人,都平等享有接受的权力。
穿得西装笔挺的时崇在此刻也与其他人一样,被大雨袭击得焦头烂额。
原本从头到脚收拾得一丝不苟的穿着打扮,此刻全部灰飞烟灭。
他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所谓的骄傲心绝大多数时候是建立在于他人不一样的优越感上。
他和绝大部分躲雨的人一起,微微抬头看向墨云密布的天空,等待雨停。
因为头顶上的屋檐大小限制,他只能看见一块小小的长方形天空。
身旁的人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散去,唯独时崇还在原地不动,在这一刻他好像幼稚园里迟迟没有家长接送的小朋友,一边按下焦灼的内心,一边又偷偷地带着羡慕的眼神打量其他有家长接送的孩子。
直到屋檐下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
雨也没停,还是那么大,好像要永远这么下下去。
他在漫天缥缈的雨丝里放空,直到有冒失鬼搅了他的白日梦。
余光里,她抵抗着狂风撑着快要变形的伞朝自己的方向跑来,可全身上下都是亮晶晶的,像晨起庭院里看见的第一支白色百合,因为经过薄雾洗礼,花瓣上都沾满了闪片似的露珠,让人心神向往。
可时崇的第一反应是想远远躲开。
躲到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的地方去,这个时候不是可以采撷鲜花的好时节,而现在的他也不够庄重。他应该在自己最最好的状态才能伸手。
总之,不是现在。
时崇悄悄别过脸,不动神色地低头,遮掩自己的一切,脚步加急不顾方向往前走。
他狠狠地把她抛在身后。
终于走到没有完全没有遮盖的地方,时崇这才停下脚步。
李莱尔应该走了吧。
他只听见连绵的雨从高空倾泻而下的声音。
周围的行人撑着伞各有归路。
时崇心里的迷茫在这一瞬间内上升到极点。
慌乱中他正要继续试探性地踏出前途未定的脚步。
手腕被一只手紧紧握住,来自对方掌心的温度,迅速透过冰冷的腕表传来,迅速遍满全身。
拥有纯洁无害、温驯如常兔子脸的女人矮他一个个头,踮起脚尖把伞撑到他头上。
李莱尔望进他的眼睛,平静地笑起来,像雨水打在地面上击起一圈圈涟漪。
“你要逃到哪里去?”她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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