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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尔,你好像是故事里面的人物。”
听到阿香这个说法,我轻笑,“好好玩,是什么意思呀?”
“我总是在别人的故事里‘听说’你,在别人的话里‘认识’你,却很少在接触你时能够了解你。感觉我们像活在不同维度的世界,我看见生活情节围绕你而发生,你在讲台词,你在和其他角色对戏,其他角色也在和你发生互动,我摸得清他们对你的感情,或爱或恨,可我却怎么也靠近不了你,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好不真实。”阿香给我下了死定论。
所以你呢?你是怎么看的。
对,没错,这里没有别人。
不要害怕,我没有恶意。
我诚挚提问的,就是你。
在看我故事的你。
读到这一句话,半年前的李莱尔她挣扎着抬眼,望向医生询问这份日记的真实性,“这是我之前写的吗?”
医生肯定地颔首,“确定无疑,这是一种非常好的情绪发泄途径,当初的莱尔每天都会写。这本日记已经遗留在我这很久了,既然康复得差不多了,那就物归原主吧。”
日记从宽宽的桌子那边,跨越大洋般漂流到李莱尔这边。
她抓起日记本塞到包包最底层,拉紧锁链。
逃也似地离开。
直到现在。
高跟鞋底初次亲吻地面,天空宿命般浇下一场大雨阻断它们相贴,李莱尔慌忙打开雨伞,小心翼翼抓住狂摆的手柄。借商城透明到反光的玻璃墙照看自己,头发和衣服都是湿漉漉的,一身的狼狈。
李莱尔像被格式化的电脑,脑力精力一切都是充沛的,病情逐渐稳定下来,代价是大片大片的记忆就此断线。
“我今年是 18 岁。”
“学妹记错了吧,你今年是 19 岁,而且还有过一段复读经历。”
刚上大学的李莱尔嘴巴张成小小的空白田字格,是小学生默读拼音,脑门急出汗,也填写不了相应文字的空白。
那时她才发现自己丢失了一年的时间。
不,不只一年。
她好像被世界遗弃。
仍然被世界遗弃的她推开中心城区一家孤僻的便利店,找了个位置坐下。
李莱尔掂了掂沉沉的包包,黑皮日记本像厚重的圣经,书页泛黄,提起一片片书页像翻动一张张枯萎的枫叶。
窗外雨水顺着玻璃面写下许多个彻彻底底的数字 1。她被雨水阻隔,也被外面的车水马龙阻隔。雨水滴落的噪音让李莱尔更快平复心绪。
“我”到底是谁?
李莱尔不敢一口气看完日记,只敢一点点消化。
本子上一天会做三至四条心情记录,情绪不稳定时能达到十几条。大多是类似小说体裁,只看了两三页,李莱尔就皱起眉头。
“她”到底在写什么。
语句不顺畅,缺少主语,前后文颠三倒四。
好在每个时间段发生了什么,倒是挺清楚的。
随意拈起一页,文字立刻让她回溯到某一节心理课。
讲的是“爱情”主题。
下课之前,老师还是照例发下纸张要求大家写下自己认为的爱的定义。李莱尔沙沙沙地在纸上简单写一句话:爱应该要痛彻心扉,愈痛越好。
没想到老师在下一节课只差点出名字批评她了,“这种价值观不可取,我们应该追求平等互利的爱情观。像这位同学的所说的——”
老师故意停下来,深刻地与李莱尔对视,讲出真正深刻的爱情价值观,“这种飞蛾扑火的爱情理念是不健康的。”继而搬出斯滕伯格的爱情理论,力证早恋的荒谬之处。
“不健康”三个字狠狠敲了李莱尔一闷棍。
不健康近乎不完美。
完美的爱自然不存在。
那什么是健康的爱,李莱尔不明白,就像出生就先天失明的盲人,不能期盼她知道彩色是什么样的,盲人唯一见过且熟悉的颜色是黑色。
这是日记吗?
十八岁的李莱尔喜欢置身事外,冷漠地看待成故事里供人讨伐的角色。
晦涩难读,李莱尔合上这块大砖头,又急切打开。她与十八岁前的自己断联,好不容易找到可以沟通过往的日记,却发现早已失去当年心绪。
李莱尔总会哄哄自己,再多看一点点吧。
她还要继续靠这本日记重新再活一遍,不了解人物关系和故事背景怎么行。
刚拿到笔记那一周,李莱尔经常眯着眼听天由命,意外找回十八岁‘早恋’时的记忆。
十七岁的李莱尔出于逆反心理,决定要找个人试验一下关于‘爱’的感觉。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合适的目标。
还是时崇撞了上来。
那天班级集体团建,李莱尔跟风几个同学偷喝酒,明明酒量大得惊人故意装醉,找了借口溜去商城打电动,兴冲冲要跑进去,书包肩带突然被拉住,扭过头去装作自己烂醉如泥。
“李莱尔你在这干嘛?”时崇戏谑地眯起眼,满脸写着‘我抓到你了吧’这几个字。
“上——厕——所来着呢。”她尽量让自己装得真实,扮演方向感不好的不倒翁。
没想到时崇真的相信了,一只手扶住她的右手手臂,也只敢用一只手,礼貌周到地与自己保持距离。
李莱尔暗笑他太傻了,她都自觉演技蹩脚。
一时喜出望外,很快就乐极生悲。
李莱尔像风中摇摇欲坠的花骨朵,身体整个要被狂风卷跑,玩得太过整个人要跌出去。她下意识抓住身边能握住的东西,结果将自己送到时崇怀里。
缓下气来立马发现自己占了时崇便宜,“对不起,对不起。”她用两只手掌使劲拍落时崇身前的灰尘。
赎罪一阵终于感觉自己不对劲。
抬头看时崇表情,却看不清楚。
时崇背着光站立,不知道他的脸色是黑的还是红的。
“我送你回去吧。”
“我不想回去。”语气太硬邦邦了,李莱尔坚持自己的人设,“我的意思是我请你打电动吧。正好醒醒酒。”
“开什么玩笑,你醉成这样还请我?”他一边这么一说,一边遵照李莱尔的指示,两手按住她的书包肩带护她进去。
一开始是李莱尔看时崇自己充钱自己玩,到后面好胜心起来了就没忍住,一把抢过时崇的游戏手柄热血淋漓与电子小人对战。
KO 两个英文字母出现了十次后,李莱尔心满意足放下游戏,抹掉额头上的汗,身边竟然无声无息。她回头搜寻时崇的身影。
时崇拄着半边脸,安安静静地盯着她打游戏,垂下的一片睫毛像孔雀展开的华丽羽翼,仿佛勾引李莱尔去拨弄他。
时崇见到李莱尔转过身来,像受惊的鸟儿一样慌忙别过脸去,沉醉于蜜林般的神情转瞬即逝,换上毫无情绪波动的面具。
“走吧。”
两个走出商城,街边小道的夜灯全都亮起来了。
“你这次请我玩,我下次回礼过去吧。”
好像是你花钱的……
时崇仿佛读出李莱尔心里话,很快纠正到,“这次你陪我玩,那你有想什么想要的吗?”
想做什么、想要什么一定要以某种代价作为交换吗?
李莱尔没来得及深思,急于作弄时崇的恶作剧情绪占了上风,她胡乱指着天上的月亮、一颗颗星星,再到地上的小石块和野花,从高到低顺着方向指了一圈,“这个,这个,这个,这个……”
她往前一步跨到前面路灯投下的白色光晕里。
“小心点。”时崇两手慌忙围住她。
脚尖蹦到光晕的中心位置,她转过身,与时崇面对面,“这些都不要。”
眼看对方脸上泛起疑惑。
她伸出手臂,指尖指向对面,丘比特的神箭也跟着射出去。
“我想要你。”李莱尔指向时崇心脏的位置。
怦的一声很响亮 ,她听见箭头闷哼钻进靶心。
时崇的耳朵比熟透的樱桃还要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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