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瞬间如潮水般涌入他脑海里……
　　那是他与苏迎初遇的夜晚，烛光昏暗。
　　他正聚精会神，伏案给矿场算账。
　　一只小手偷偷从桌子底下，探了出来，抓住了盘子里的馒头。
　　“哪来的小贼？”谢行渊一把摁住那只手，虎口收紧。
　　小人疼得瑟瑟发抖，才从书桌边探出一个脑袋。
　　那时的苏迎瘦骨嶙峋，衣服上的补丁一层叠一层，蓬头垢面可怜兮兮望着他，“谢、谢先生，对不起，我、我实在太饿了。”
　　咕咕——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几声。
　　苏迎更窘迫地垂下了头。
　　谢行渊知道她是矿场打下手的小丫头，冷冷夺回了她手里的馒头。
　　“工头没发吃食吗？你饿了，该去找他，而不是偷我的。”
　　苏迎的目光却一瞬不瞬盯着他的手，眼睁睁看着谢行渊咬了口馒头，慢慢咀嚼。
　　馒头太香了，苏迎咽了咽口水，“大壮哥把我的中膳晚膳都抢走了，他说……说需得我亲他一口，才肯给我吃食。”
　　“那你就去亲啊！”谢行渊不紧不慢剥着馒头皮，根本不看她，“亲一下就换一个馒头，你不亏的。”
　　“我……”苏迎舔了一舔干涸的嘴角，迟疑道：“那我亲你，你也会给我馒头吗？”
　　谢行渊：“……”
　　“大壮他们又臭又丑，还老让我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我……”苏迎脚步盈盈挪到他身边，含着春水的眼至下而上仰望着他，“谢先生看上去比较好亲。”
　　“你！你胡说什么？”谢行渊面色煞白，退了半步。
　　苏迎突然抱住他的手，迅速将馒头都塞进了嘴里。
　　太饿了！
　　她其实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苏迎被噎得翻了白眼，像一只饿极的野狗叼着骨头，不肯松口。
　　谢行渊怎么也扯不开她，反倒打翻了砚台，算了一晚上的账本全部被染透了。
　　“苏小迎是吧？”谢行渊脸一时红一时白，猛地掐住她的脖颈。
　　苏迎还是生生把白馒头咽了下去，等缓过了那阵饥饿，窒息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对、对不起！”她望着满桌狼藉，泪眼盈盈，“我不是故意的！我帮你研墨还债好不好？”
　　谢行渊虎口丝毫不松。
　　苏迎怕极了，舌头打结：“要、要不我给你当媳妇！”
　　“你胡说八道什么？”谢行渊蓦地放开她，脸上只剩红了。
　　苏迎撑着桌子，深深吐纳。
　　反正，反正矿场上的男人常说要掳她回去，把她摁在床上，像母猪一样多生几窝崽。
　　苏迎以为这就是自己最大的筹码，断断续续小声嗫嚅：“我、我可以给你生儿子！”
　　“我不需要！你想都别想！”
　　“那我给你多生几个，生到还清债为止……”
　　“行了！”谢行渊拂袖，最终妥协道：“你还是帮我磨墨吧。”
　　磨墨比跟她生孩子好！
　　那晚，谢行渊手把手教了从未碰过笔墨的苏迎一晚上。
　　磨墨没学会，人倒是趴在他身边睡着了。
　　翌日，当她打着哈欠醒来时，谢行渊还伏在案边提笔挥墨。
　　“谢先生的账都补上了吗？”苏迎从他臂下探进一个脑袋。
　　谢行渊垂下松开手臂，避免环着她的姿势，“你怎么总是一点分寸感都没有？”
　　“谢先生怎么总是沉着脸？”苏迎也疑惑。
　　回答她的是谢行渊肚子的鸣叫声。
　　那时候，谢行渊的日子也不好过，那个馒头也是他唯一的晚膳。
　　他本想把账算完，多赚点银子后再用膳的。
　　谁能想到晚饭没了，账本毁了，今日也揭不开锅了！
　　“你赶紧走吧！永远别在出现在我面前，行吗？”真是个瘟神。
　　谢行渊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赶紧离开。
　　一只骨瘦嶙峋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袖。
　　苏迎约莫知道谢先生也很难了，摇晃着他的衣袖，怯怯道：“对不起，要不、要不我把自己卖给你抵债？”
　　“你又再胡说什么？”谢行渊不可思议。
　　“真的！我值一吊钱呢！至少可以抵五十个馒头！”苏迎举手起誓，一脸的骄傲。
　　苏迎随即取了一张白纸，在上面按下手印，“我不会写字，卖身契谢先生自行写就好！”
　　“……”
　　谢行渊盯着画了押的空白纸张，眉头拧成一团：“你就不怕我随便写点什么，再把你转卖了？”没见过这般轻信他人的蠢货！
　　苏迎摇了摇头，“谢先生随便处置就好！”
　　她是罪奴，和猪啊狗啊没什么区别，被卖来卖去是常事。
　　“只求……只求谢先生下次能把我卖去能吃饱饭的地方。”苏迎头垂得更低了，纤瘦的脖颈上遍布着白斑，那是长期营养不良留下的。
　　谢行渊握着空白契约的手不禁攥紧。
　　后来，苏迎成了账房的粗使丫鬟。
　　再后来，那张空白契约变成了两人的婚书
　　……
　　谢行渊临摹着她写得歪歪扭扭的名字，心底泛起了涟漪。
　　苏迎她到底什么意思？
　　她既然背叛他，又为何留着兔儿灯，留着他们的婚书？
　　苏迎……
　　谢行渊环望满堂白绫，将婚书攥起了褶子。
　　“叫薛谷子来！”谢行渊深吸了口凉气，对太监强调道：“让盛京城所有的名医立刻、全部来乾清宫！”
　　*
　　太医医女们奉召而来，乾清宫里一时又热闹了起来。
　　内室，翠儿跪下低声道：“娘娘，外面再给娘娘准备葬礼了！婚书也已经送到燕王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