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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已暗,李佑乔进了 家门,才至院中便听到屋里杯碗落地之声,面色不动,依旧缓缓而入,倒是身后的多木身体瑟缩了下,无奈紧跟着李佑乔身后。
  屋内一年约三十出头,修眉俊眼的女子端坐罗汉床上,手里捏了个素白茶碗,作势欲砸,旁边又有个穿棕色褙子的妈妈木着脸,端了托盘在一边伺候,托盘里还摆了两个如同女子手中茶碗一模一样的茶碗。
  见李佑乔进来,那捏着茶碗的女子手势一滞,然后咬牙用力将茶碗摔到李佑乔脚下,碎片将那衣角划出个口子,李佑乔眼风都未往地上扫,只朝那罗汉床上的女子躬身行礼,也不看那女子径直往右侧梨木椅子上坐了转头去问穿棕色褙子的妈妈说:“秦妈妈,叶小娘又因何气恼?”
  秦妈妈忍了笑躬身施礼说:“回郎君,今日姚行首去芙蕖阁闹事。”
  李佑乔这才侧首说:“我早说叫你关了芙蕖阁,你偏不信。”
  叶宛晴咬牙道:“老娘关了芙蕖阁,你喝西北风去呀。”
  李佑乔低头思忖片刻才又说:“也是,若关了芙蕖阁,你便每日里只能砸茶盏也甚无趣,便开着罢。”说毕起身往外走,路过秦妈妈身侧时,看了看托盘里的茶盏说:“秦妈妈,明日叫人买些细致的茶碗,莫伤了叶小娘的手。”
  叶宛晴望着李佑乔行云流水般离去的身影恼怒的抓起最后两个茶盏朝着李佑乔离去的那门砸去,茶碗落地声音清脆,外面院子里李佑乔背了手淡然说:“砸完了,今夜好眠。”
  秦妈妈放了托盘朝外面吩咐,把药端进来,有女使捧了托盘药盏进来,秦妈妈走过去用银勺挖了小口送进自己嘴里,含了会子才咽下去说:“药温正好,小娘快喝了吧。”
  叶宛晴见秦妈妈试药,鼓了嘴说:“你很不必如此。”
  秦妈妈端了药过来说:“管这些做什么,好好的喝了药,早些歇息,若睡不安枕,明日里又该头疼了。”
  叶宛晴瞧着药蹙眉说:“甚苦,不如今日不喝了吧。”
  秦妈妈端了药盏又往叶宛晴面前送了送:“叶小娘不喝时,我就去请了郎君来伺候吧。”
  叶宛晴哼了一声,端起药盏一饮而尽,立时张嘴接了秦妈妈手里的梅子糖含着,才舒了口气,嘴里嘀咕着:“谁像我这般命苦,养了个儿子倒像爹,养了个妈妈倒像娘。”
  秦妈妈抿唇忍了笑说:“老奴不敢,小娘早些歇息罢。”又转身吩咐女使说:“虽入夏了,夜里也还凉着,先用温水灌了汤婆子去了被子里的凉气,夜间伺候也要警醒些,小娘喜欢踢被子记得时时盖上,不然你们便小心郎君知道了的。”
  女使们面色肃然皆恭谨应了,秦妈妈这才走出屋子到院子里又吩咐旁边伺候的人道:“明日去添些素白的茶碗回来,要精细些的,仔细伤了小娘的手。”
  屋里叶宛晴咬牙,哼了一声嘴角微翘,起身歇息。
  夏日晨风微动,翠鸟争鸣,院子里竹叶哗哗作响,颜二郎今日休沐,背了手站在廊下十分惬意,瞧青秞忙忙叨叨的从厨房里找出个破损了的白瓷海碗,又找了麻绳将破损的位置一圈一圈密密绑好,十分小心的将那几株风铃花移植进去,又捧到竹根底下放了,颜二郎遂笑说:“既然这么喜欢做什么不放到你自己屋里。”
  青秞低头看花说:“它原本是长在峭壁之上的,若端进屋里恐它并不喜,不如仍风吹雨晒的好。”
  父女两人蹲在竹根下看风铃花,潘大娘来说学里的张先生来了。
  张先生名其泉,字又礼,年纪比颜二郎小几岁,性子温和,只偶尔贪杯,被他家娘子揪了耳朵训斥,倒也能做低伏小,和颜悦色讨饶,每每被邻里嘲笑,他不以为然,私下里却和颜二郎说,她最好的年华嫁给我,为我伺候双亲,生儿育女,我又给她了什么,不过是三餐粗茶淡饭罢了,颜二郎以为然,故两人相得。
  颜二郎拍拍身tຊ上的衣服起身相迎,将张其泉往堂屋里让,张其泉拉住了说:“有急事找你,咱们边走边说。”
  二人相携出门,张其泉说:“你可知道知画园?”
  知画园是甜水镇最精美的所在,曲径通幽,原是前朝一个王爷的私家园林,后来朝廷收回了,因着园林不大,又地处偏僻,一直空着不甚打理慢慢荒了。
  颜二郎说:“知道,听说朝廷拿出来拍卖了,有人买了吗?”
  “正是有人买了,那园子在我家附近,我每每路过看那里面的几株树木长得茂盛,心里羡慕,如今买下的主人要重新布置,那些树木都以极低的价格卖掉,我知道你买了个院子,你去看看,若有喜欢的买下,岂不现成的。”张其泉说。
  颜二郎听了甚是欢喜,等到了那里,果然有人进出买树,颜二郎一眼看中一处院落里的桂花树,枝繁叶茂,立时买下,又买了一株桃树,和几株低矮的灌木,林林总总不过几百文钱。
  出门雇了几人挖了树出来立刻移植到祥里巷的院子里,桂花树种在鱼池边上,绿叶繁茂在风里肆意摇晃,原本空荡着,毫无遮蔽任阳光直射的院子立时添了些许凉意,鱼池落在绿叶影里,几尾青鱼也欢蹦起来,围着落叶撕咬,倒溅出许多水来。
  张其泉在桂树下随意坐下,四处张望,屋里一色新置的樱桃木门窗,菱花窗格,嵌了海棠花琉璃,通透明亮,抄手游廊新刷了大红油漆,太阳天正晾晒着。
  再看看身侧鱼游浅溪,头顶绿叶覆荫,张其泉感慨说:“谦益兄这处院子收拾得真是精妙雅致,若在这桂花树下饮酒赏月当是一大快事。”
  颜二郎笑说:“这有何难,想请不如偶遇,月亮没有,酒水却是现成的,不如要人送些酒菜,我们就在此浮一白如何。”
  张其泉甚是意动当即哈哈大笑说:“如此,今日叨扰谦益兄了。”
  酒菜送来,便就在桂花树下铺了块布当桌子,二人席地而坐,对风畅饮,说些少年时意气风发之事,酒酣处张其泉敲碟唱喝,颜二郎摇头细品,却有一清秀小童探头进来看着张其泉叫道:“爹,娘说你再不回去,便拿棍子来了。”
  张其泉霎时酒醒,扔了手里的筷箸,冲颜二郎拱拱手撩起衣衫便往外冲,看得颜二郎目瞪口呆,不由得大笑起来,举起酒朝着张其泉背影说:“又礼,保重。”说毕一饮而尽,畅快恣意。
  夜晚甜水镇最热闹的去处便是逐月巷了,香车宝马错落而过,商人或书生皆是春风得意,锦袍玉带进进出出,各个行院都是欢楼彩带高缚,各色琉璃灯映照,绿意远山里丝竹管弦,轻歌曼舞,客人意犹未尽。多有四处张望的,盼着能亲眼一睹姚行首如花美颜,只是楼梯口垂悬的什锦彩纱始终未动。
  绿意远山院内一穿青衣褙子的女使行色匆匆,后面又跟 一素衣小厮童,穿过几道门户径直去往绿意远山最幽静之所,进了一处百花围绕的院子,绕过流水潺潺的假山,转入一轻粉色幔纱垂地的房间,月亮门桐花落地罩内,墙角百合花宫灯燃着芍药香烛,一架香木焦尾琴在案,女子倚窗对月,神色落寞。
  青衣褙子女使桃红进来躬身行礼道:“小姐,多木送信来了。”
  女子闻言霍然转身,紫色嵌金丝绢丝夏衫,下着枣红色八幅绣团花纹彩裙,腰间累金丝缠白玉霞纹腰带,细腰不盈一握,身材玲珑有致,肤色白玉无瑕,色如牡丹娇艳,正是众人翘首期盼的绿意远山的行首姚怡珠,姚怡珠闻言惊喜不已对多木说:“你家郎君何信与我。”
  多木从容行礼,奉上手中一卷素纸笺说:“这是那日梁水河姚小姐所听《月清》,我度姚姚小姐甚喜,故自作主张抄录了送与姚小姐鉴赏,望不弃。”
  正是那日姚怡珠金陵淮水河畔与李佑乔错身而过,一见神思难抑,便纵舟沿水追下,等到了梁水河月正升空,一叶扁舟,横笛悠远,姚怡珠不知今夕何夕,然追之不及,只得任其远去山水之间。
  姚怡珠金陵府行首,素日里众人呵护,骄纵惯了的,金银珠宝,白马翩翩有何不能得,不过都在她一念之间,今日见了李佑乔神思赋予,便不肯罢休,转身找了家行院,要妈妈改了绿意远山的名字住了下来,妈妈见了姚怡珠喜不自胜,莫说改了行院名字,便是舍了命也是肯的。
  等在甜水镇安置了才发现李佑乔并不能得见,若不是见芙蕖阁日日开门营业,姚怡珠都怀疑李佑乔又去往别处了,只得隔几日便去芙蕖阁与叶宛晴混熟了,得些消息,或者洒了钱出去收集李佑乔吹奏过的曲子。
  素手扶过案几上日渐增多的曲谱轻声问:“佑乔郎君如何?”
  多木说:“我家郎君近日事多,甚是烦恼,皆因他娘亲叶娘子经营芙蕖阁劳累又遇顾客难缠病倒了,郎君每日里奉茶伺药,气恼时说莫不如关了芙蕖阁去。”
  言毕垂手而立,姚怡珠闻言面色惨然,微微福礼,多木让开不受,姚怡珠吩咐桃红送多木出去,自己净手点香,拨弦而起,音色缠绵悱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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