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里,张掌柜焦灼万分。
昨夜,他小孙子又咯血了,大夫诊断活不过两日。
沈青黎一进来,他连忙起身行礼,说明来意:“老奴有一好友,他孙子得了重疾,大夫都束手无策,老奴怜他年纪尚小,斗胆请大小姐救他一命。”
沈青黎温和地笑:“张掌柜真是重情重义,但情义都是有代价的。”
张掌柜道:“只要大小姐能救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我要和沈家合作的所有粮商的名册和底细,还有沈家的粮商商队,以及,粮道路线,这些,也可以吗?”
开辟一条粮道,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力财力,既然已经有一条又安全,又快捷的,她为何不用?
张掌柜脸上的神色沉了沉:“大小姐如此有野心,就不怕大人知道吗?”
沈青黎不在意道:“我本就是沈家的弃子,父亲知道,或不知道,有什么不一样吗?但你儿子呢?”
张掌柜脸色骤变,低下头,掩住眼底的情绪,道:“老奴未曾娶妻,哪来的儿子?”
沈青黎淡淡一笑:“城东,富商李家。”
张掌柜瞳孔缩得几不可见。
他心底最大的秘密,就这么被拿捏了。
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也不知道是怨恨多一点,还是畏惧多一点。
许久,他缓缓抬头,看着沈青黎:“大小姐真是好手段。”
“因为你,你儿子年少坎坷,吃尽苦头,只能抛却姓氏,给人当赘婿,若他知道,你还活着,若他知道,他的儿子原本可以活,却又因为你,短命夭折,他对你的恨,”沈青黎捧着茶盏,袅袅的茶雾模糊了她的神情,但她的声音异常的清晰,“张掌柜想试试吗?”
张掌柜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同时,背上沁出了一层冷汗。
从她让叶管事接手米铺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退路了。
他承受不住他儿子的恨。
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孙子夭折,让他儿子绝后。
他儿媳生小孙子的时候,伤了身子,不能再有孕了。
大小姐善谋人心,很多人都看走眼了,连大人也看走了眼。
张掌柜定了定神,道:“粮商的名册和底细,我可以交给大小姐,粮道,也可以告诉大小姐,但商队,我没有办法,他们都是大人的心腹。”
沈青黎扬着唇角:“张掌柜不也是父亲的心腹吗?”
张掌柜老脸涨得通红,嘴里发苦:“老奴知道该怎么做了。”
沈青黎放下手中的茶盏,脸上仍带着笑,但柔和里却尽是锋芒:“既然做了选择,你我便是同路人,张掌柜可别走错路。”
张掌柜心头一凛,躬身道:“老奴这辈子对不起很多人,绝不会,也绝不敢,再背叛大小姐。”
“走吧,去李家。”
“多谢大小姐。”
沈青黎带上药箱,跟着张掌柜去城东,进了巷子后,张掌柜回了自己家,并没有一起去李家。
李家的气氛很沉凝。
李员外一辈子只生了一个女儿,招婿后,女儿也只给他生了这么一个小孙子,如今,小孙子要死了,他李家要绝后了。
李员外忍不住悲从中来。
他这一辈子行善积德,想要一点血脉传承,怎么就这么难?
锦一去敲门。
等了一会儿,一个满是皱纹的婆子打开了门,冷不防对上一张冰冷的脸庞,心里直发怵:“你们找谁?有什么事?”
锦一道:“我家王妃受人之托,来为你家小公子诊治。”
婆子听到“王妃”二字,惊怔住了,然后,就看见一个姿容明艳,气质高华的少女,从马车上下来。
她身着华美的缠枝花纹襦裙,手臂间挽着绯色披帛,宛如灼灼绽放的牡丹,雍容华贵,明灿夺目,整条巷子都变得熠熠生辉起来。
婆子以为自己看到了仙人,一时看得失神,都忘了行礼。
李员外得知沈青黎登门,匆匆迎了出来。
李家自然也听过沈青黎的盛名,只是,他们身份低贱,不敢污了贵人的眼。
“草民见过王妃。”
“李员外不必多礼,带我去见你家孙儿吧。”
李员外心潮澎湃,忙不迭地把人迎进去,带她往李珏的院中走去。
远远地,就听到咳嗽声,李员外的心都要揪了起来,他加快了脚步。
一进屋,就闻到一股很浓的药味,和腥臭味。
床榻边坐着一个年轻的妇人,她怀里正揽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
正是李氏和李珏。
李珏胸痛得难以呼吸,正靠在李氏怀里剧烈地咳嗽着,咳出来的痰带着脓血。
他喘着气,虚弱地哭着:“娘......我疼......我好难受......”
李氏的心都要碎了,眼泪不停地往下掉:“珏儿乖,娘和祖父会找最好的大夫,来给珏儿医治,珏儿会没事的。”
李员外亦是满眼哀痛,朝着沈青黎深深作了一揖:“请王妃救我孙儿。”
李氏闻言,这才注意到沈青黎,她的眼底迸出光亮,看沈青黎的目光,仿佛在看救命的稻草。
“是宴王妃吗?珏儿,珏儿是不是有救了?”
“是我。”沈青黎颔首。
她看过李珏的脉案,知道他的肺痈已经很严重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排脓解毒。
她细细地诊着脉,开了张方子,让人去抓药。
随后,又让李氏解开李珏的衣服。
“我给他扎几针,把高热降下来一些,人会舒服些。”
“好好。”
李氏放下李珏,让他平躺着,李珏顿时呼吸不上来,又要哭闹。
“忍一忍,很快就好了。”沈青黎柔声安抚着,捻动银针。
行了两针后,李珏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渐渐地也不咳了。
沈青黎一共扎了九针,等九针全部扎完,李珏身子没那么滚烫了,高热退了大半。
人一舒服,李珏咧开小嘴,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娘,我不疼了。”
随着话音一落,笼罩在李家上空的阴霾,瞬间被驱散了。
李氏喜极而泣,想将他搂进怀里,又碍于身上扎着的银针,便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李员外心中也是大喜,但也有忐忑,问沈青黎:“珏儿是无碍了吗?还会不会再起高热?”
先前那些大夫,也能把高热降下来一点,但不出一个时辰,又烧了起来,反反复复,总无法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