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你们都死在外头不回来了呢。”我爸冲着我们吼了一句。
吓得我和二姐不敢再吱声。
我妈也没有顶嘴,可能觉得自己离家出走,我爸也没有拿岀个什么态度,自己也输了面子吧。
我爸不知道的是,我妈虽然没走成,但我爸的冷漠加重了她的心寒。
其实,我妈是动了和我爸离婚的心思的,只是她确实养活不起我们。
我妈也说了,离了婚,再在我爸这边就待不下去了,没有人容得下她;带着我和二姐回娘家也不现实。不要说我妈了,那个年代很多的女人都是这样子的命运:如果男人嫁得不好,婆家过不好,娘家回不去。
不过,我妈的祖上不是小商贩嘛,我妈应该也是有一点经商基因的。
我爸有一个姨妈嫁在县城的郊区,当时我妈回外婆家,因为车子不方便,为了省下住旅馆的钱,便时常去那个姨婆家歇脚。郊区的人口密度大,地少。姨婆的儿子为了增加收入自己在做豆腐生意。做豆腐是个很辛苦的活,“人生有三苦,打铁摆渡卖豆腐”,但挣钱比种地强多了。
我妈也琢磨着动员我爸出去做点生意,可以开个杂货店或者小饭馆。这个想法,我表叔是支持的,说如果我妈真去做生意,他会帮忙找地儿。
改革开放之初,敢出来闯荡经商的人很少,毕竟都是刚从饥饿里走出来的,这万一失败了,又得过肚皮贴后背的日子,能不担心么?
趁着我爸心情好的时候,我妈把想闯荡一把的想法和我爸说了。我妈是真的好想出去干个体啊。她不太擅长做农活,但她识文断字,算账这些的根本不在话下。再就是出去干个体,可以带着我和二姐去城里读书,也好给我们谋个好前程。还不用和家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打交道……没有那么多的复杂关系,我爸肯定也不会那么爆脾气了。
彼时,舅舅在他们镇上开了个小饭馆,生意挺好的,我妈也决定开小饭馆。我妈原来就在农机站食堂做事,她炒得一手好菜,就不用请师傅了。开饭馆的好处是自己一家几口的生活随便混了。她做事速度没那么麻利,但我爸干活麻利啊,我和二姐放学了也可以帮忙刷盘子洗碗。
想着出去自己当老板的日子,我妈想想都能笑醒。
想赚大钱这应该是每一个人最朴素的愿望了。我爸也被我妈说得心动了,在我妈的带动下,也实地考察了我妈有意向的方案,甚至也有些认同了。
我爸算了算,出来闯荡做生意的话,家里的地呀牲畜这些的都得处理掉,还有他电站的工作也得放弃。这动静闹得有点大,最主要的是做生意还得要本钱,这妥妥就是孤注一掷背水一战啊,成功了还好,万一失败了呢?
我爸又开始打退堂鼓了。
后来,爷爷奶奶得知我妈想要折腾着去外面做生意,纷纷反对。
爷爷说,“咱祖辈就是农民,你要闹哪一出?耕田为大本,这是咱们的生存的根本。家里有田,你外头还有一份工资收入,不好吗?你要是把那点儿老本都折腾完了,看你一家怎么过日子。”
我奶奶更是急得上火,“培松啊,你可不能听着你婆娘胡闹。到时候万一亏本了,她屁股一拍走了,你怎么办?你可别像有人说的:要想赚大钱,只要开饭店;煮了一升米,卖了两三天;三日无生意,伙计呷伙计。”
意志本就不坚定的我爸,又动摇了。
每一个时代都有每一个时代的红利。爸妈那个年代的人,出来干个体户其实是他们那个时代最大的红利,那可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批出来经商的人啊。事实证明,那时最早出来闯荡的人,但凡肯动一点点脑子,不说发大财,小财肯定是发了。而且很多人真的闯出了一片天地,好多人到现在都还赫赫有名。
可惜,我爸这一动摇,让他错失了最好的红利。
我妈知道出去经商是不可能的了,只得收心老老实实种地。
很多年后,我都在想,假如当年我爸听我妈的话出去经商,那我就可以在城里读书了。那么,我的命运又会是什么呢?我小的时候可是很喜欢读书的,而且读书成绩一直超级好。我刚上学那会儿曾说:考不上大学的孩子都是傻瓜,我才不当傻瓜呢,我要考大学。只不过后来我并不没有考上大学,还是成了小时候最讨厌的自己。
也许人的命运真的是早就注定的吧。
我妈想出去经商这个事告一段落之后,我们家的生活又恢复了之前的鸡飞狗跳。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我也真的好想逃离啊!不好的原生家庭,没有哪一个小孩子不想逃离!
有一回,我妈带着二姐去一个亲戚家喝酒了,家里喂鸡鸭这样的杂事就交给了我。
我爸心血来潮让我把鸭子赶到他干活的大田里,说大田里虫子多,我就听我爸的话把鸭子赶去了大田里。到傍晚收工的时候,我爸让我把鸭子赶回去。可那些个鸭子在稻田里撒欢,怎么着也不赶不回去。眼看着天快黑了,我爸骂骂咧咧着前来帮忙,可我爸也赶不动那些鸭子。
后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鸭子赶出了绿油油的稻田。我爸怒气难消,一竹竿子下去,走在羊肠小道上排着长队的鸭子,被我爸打死了七个。
看到七只鸭子倒地身亡,我吓得哇哇大哭,我爸听得心烦意乱,“哭啥哭?我又还没死。”
我爸还要打,我哭着上前阻止,我爸烦不胜烦,一竹竿子打在了我的脚上。虽然我的生命不像鸭子那么脆弱,但我也是肉体凡胎啊,竹竿子打在身上,还是疼得钻心啊。
因为我妈不在家,我不想回家,就近逃去了奶奶家,然后死也不肯回去了。我奶奶抹着眼泪说她不能收留我。
“那大姐为啥可以留下来呢?”我不甘心。
“你妈要虐待你姐,你是你爸妈手心里的宝。”正好回娘家不的小姑见我赖着不走,一脸嫌弃地说。
“宝个屁,你看,我这就是被我爸打的。”我把的裤腿儿捋上去,露出我的双腿,被竹竿打过的地方都是淤青。
在我奶奶的喝斥下,我小姑才闭了嘴。
奶奶拿出一个瓶子,倒出一点药酒给我揉了好半天。
然后奶奶说她送我回家,奶奶不收留我,我想想实在也没有地儿可去,不回家又能怎么办呢?
我是真的不明白,那些个七大姑八大姨咋就那么不待见我,我真的没有招惹过他们啊,也许并不是因为我的原因,而是恨屋及乌吧,谁让我是庶出的呢?其实,那时候七大姑八大姨差不多都成家了呢,最小的叔叔为了小婶娘能分到田土,也在第二次动田的时候赶紧结婚了。
奶奶把我送回家,对我爸说,“你看看你,把火塘宝打成啥样了?”
奶奶一边说一边把我的裤腿卷起来给我爸看,“等阿莲回来,你们又要吵架。”
我爸看了一眼我的腿,剜了我一眼,没再说话。
奶奶嘱咐我,别把我被打这件事和我妈说,省得爸妈又吵架,我点头。原生家庭不好的孩子,都特别懂事。
第二天,我妈和二姐回来了。
二姐去放鸭子,发现少了七只鸭子,问我怎么回事?我嗫嚅着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见我半天不放一个屁,二姐推了我一把,碰到了我的腿,我疼得大叫,“不知道我的腿有伤吗?那么莽撞的,痛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