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白日间突然下起了雨,街道上的人一瞬间跑得干干净净。蛟龙市南二大街派出所门口,白丽佟的亲戚躲在屋檐下等待着消息。白母双手捂着脸,发出压抑的哭泣声。白父站在一旁,低着头沉默着。
商玉痕从他们身旁经过时,白父认出了他,向他询问验尸的最新情况。商玉痕向他解释,须苟山发现的尸体已经送去了市局的法医检验科,因为尸体腐败严重,尸检需要一点时间。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轻,但周遭的家属还是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神色惊恐地看向他。仅仅是听说,普通人的心理都会觉得难以接受,商玉痕不敢想象,如果他们亲眼目睹了尸体的惨状,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心理阴tຊ影。
与他同时发现尸体的孙迪整整三天都没有吃下什么东西,勉强吃了点馒头和面包,肉类和蔬菜完全吃不下,闻到味都想吐。虽然他想在商玉痕面前逞强,装做无所谓的模样,但商玉痕心里清楚,这次的事件对他刺激很大。
法医尸检的初步结果让人揪心。那个一米多高的酸菜缸里装了两具尸体残骸,都是年轻女性,年纪相仿,大概在三十到三十六岁之间,很符合白丽佟和朱瑶的年纪。死亡时间都在二十天左右,因为腐败的原因无法确定。此外,她们是死后分尸,死亡原因目前也无法确定。
白丽佟的父母第一时间赶来做了DNA检测对比,但蛟龙市局检测条件不够,还得报到上级单位去,正常情况下出结果的时间得5天。他们很想看一眼尸体,但被拒绝了。
商玉痕猜测,白丽佟就是两具女尸中的一人,但没有确证前他当然不会开口。
环视一圈后,他看见了站在家属们身后的楚恩。此时的他作为死者家属之一表现的非常正常,眉间深蹙,面色惨白,神情不安又伤心。商玉痕看着他良久,然后转身走进了派出所办公室。
燕太明正在打电话,忙得不可开交,眼见他来,忙向身旁的张浅挥手。张浅匆匆过来,把一本档案册递给他。
商玉痕也顾不上寒暄,找了个地方坐下,仔细地查看这份记录,与此同时,打开了手机,和里面的记录一一对比。就在清早八点,苗衡让村干部给他手机上发了传真。
关于须苟岛近二十年的人员伤亡事故报案记录比他想象的要少,总共十二起:
2000年7月1日,一名外地游客谭某(女)登山坠崖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2001年4月13日,一名外地游客王某(男)山间坠崖受伤,后痊愈;
2003年8月15日,两名本地儿童楚某,楚某某山间坠崖受伤经医院抢救一死一伤;
2006年2月27日,一名本地人苗某(女)山间坠崖受伤经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2008年8月21日,一名本地人苗某(男)山间坠崖受伤,后痊愈;
2008年8月23日,一名本地人苗某(男)山间坠崖受伤经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2008年9月2日,一名本地人苗某(男)登山坠崖失踪,至今下落不明;与他同行的外地游客柳某(女)同时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2011年7月1日,两名外地游客王某(男)关某(女)登山坠崖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2014年6月29日,两名外地游客陈某(男)王某(女)登山坠崖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2015年7月20日,三名外地游客苏某(男)杨某(男)王某(女)登山坠崖,苏某尸体找到,另两人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2018年8月1日,一名本地人苗某(男)山间坠崖受伤山间坠崖受伤,后痊愈;
2020年9月18日,两名外地游客卫某(女)张某(女)山间坠崖受伤,后痊愈;
张浅解释道,须苟岛山间坠崖事故远比这要多,每年都会有那么几起,只是因为伤情较轻的都不会来报案,自己看个病贴个膏药就完事了。记录在案的都是比较严重的。
商玉痕默然点头,很快他就发现了这里面的重大问题。十五年前,也就是2008年,短短十天间竟然连续发生了三起意外事故,一死一伤,两人失踪。
“2008年是个灾年,那年发生的事故特别多,不光是这些。”见商玉痕起疑,燕太明过来解释道:“我们也调查过这些案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些与刑事案件有关。”
商玉痕觉得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正想向对方要求查看更详细的记录时,燕太明又道:“他们岛上有个风俗,对当地花神不尊敬,是要受到诅咒的。”
商玉痕觉得好笑:“燕副所也信这个?”
“我不信。但是我觉得吧,民间信仰这种事也是惩恶扬善的一种方式,你不能说他们就是愚昧无知是不是。何况,我们确实没有查到这其中涉及刑事案件。登山中的意外事故是很难完全杜绝的,以前山路不好走,如今条件好了,这类事件就发生的越来越少了。”
他指着表让商玉痕看,商玉痕理解他的心情,也不想和他争论什么。
“08年的这几起报案记录,可否让我再看看?”
“这个没问题,我都准备好了。”
商玉痕坐下继续查看档案时,燕太明突然接了个电话,紧张的声音都变了调。商玉痕疑惑地抬头看他,燕太明急道:“商警官,他们在发现两具女尸的地下又发现两具尸体,死亡时间至少在十年以上了。我得马上过去看看,你要一起吗?”
商玉痕此时正好看的是08年那两位失踪者案件,心里猛地一惊,道:“等下,我有事问你。08年9月2日这两位失踪者,苗野临和柳舒,人找到了吗?”
燕太明急着要走,急匆匆地去抓帽子,听到这句话,猛地站住了身子。
“你是想说,刚刚发现的死者就是这两个人?”
“对!”
燕太明立即瞪大了眼。商玉痕道:“我和你一起回须苟岛,但是验尸和痕检我都帮不上忙,我有事要找一下苗叔同。”
“好好好!”燕太明急道:“我懂你的意思,我们分头行动。”
两人乘坐派出所的车赶到须苟岛是下午两点十分,此刻全岛封锁,入岛的唯一一个高速路口冷冷清清,到此地旅游的游客全部都被遣散了。商玉痕跟燕太明下了车,见到了正在出现场的市局第二刑侦队队长叫荣浩。商玉痕向对方点头打了个招呼,径直去了村委会,但却没有找到苗叔同,打听下才知道,这位向来雷厉风行的前任村主任风湿腿发作了,在家养病。
见到商玉痕,苗叔同先是十分诧异,继而有些不耐烦道:“商警官,我不是已经答应让你和朋友尽早离开了吗,你现在还有什么事呢?”
他拖着一条腿从床上下来,靠着墙站定,没打算招呼商玉痕就坐,那副态度显然巴不得他赶紧离开。商玉痕盯着他这张态度蛮横的脸,想起他多次拐卖妇女儿童,心里又是憎恨又是厌恶。
苗叔同翻了一下眼皮,正想继续开口,隔壁房间突然传来一阵嘶叫声,他慌忙地道:“啊,那是我儿子,可能刚睡醒......我去看看......”
声音叫得渗人,商玉痕皱了皱眉,看着苗叔同拐着腿向里屋走的模样,心里闪过一阵酸涩。待苗叔同再次出现在他身边时,他突然觉得很多谴责的话都说不出口。
“你认识苗野临吗?”
苗叔同耷拉着脸不说话,商玉痕知道自己猜对了。
“苗姓并不常见,尤其是你们娇龙市。我想,他就是你们这儿的人吧。他和你什么关系?”
“没关系。不认识。”
“08年9月2日他在本岛失踪了,谁报的案?”
“08年?这十多年前的事,我哪里能记得。”
“好!”商玉痕点头道:“不想回答没关系。苗野临这个人,我已经让派出所同事去查他的户籍,相信很快就有答案了。我们说说张友秦吧,她现在人在哪?”
“不知道。”
“苗天启呢,在哪?”
苗叔同把脸拧向另一边,干脆不吭气了。
“你辛辛苦苦买来的儿媳和孙子就这么没了,你都不想追回吗?”
苗叔同继续沉默不语,商玉痕觉得自己的耐心也快要消耗殆尽了。
“好,这些都是外人,死活与你无关,你不在乎!那么我再问你,你小儿子苗俊是怎么死的?”
说起这个儿子,苗叔同终于有了些反应,他愤愤地转过头来道:“怎么死的,你说呢?都想诅咒我吗,诅咒我活该断子绝孙吗?我娶了两个媳妇都死了,儿子一个死了一个疯了,都是我活该,我活该被诅咒啊,你们满意了吗?”
这一刻,商玉痕对他有三分同情,但更多的还是鄙弃。
“你没有孩子,你觉得伤心,可是别人家丢了孩子,就不伤心吗?你有没有考虑过张友秦的父母,苗天宝的父母?他们丢了孩子是什么心情?”
苗叔同低着头,语气变得越发凄然:“我知道。我也想过。所以,我遭报应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让我还能说什么?”
“张友秦现在人在哪?她还活着吗?”
“我真不知道。她十多年前跑了,我听人说的,说看见她搭上楚家的农用车跑了。我想她应该活着吧?”
“楚家?楚恩?”
苗叔同想了想道:“记不得了,应该是楚恩大伯家的车。”
商玉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谁给你介绍拐卖人口这件事的?”
苗叔同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商玉痕道:“是不tຊ是苗野临和柳舒?”
“是,” 苗叔同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他们一定是遭了报应,所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找不到了。一定是报应。我一个人活了这么多年,也真的是够了。报应早晚有一天会来找我的......”
他狼狈地垂着头喃喃自语,突然间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诧异地抬头问道:“你,你怎么知道这两个人?”
“苗主任把近些年来在须苟岛上的伤亡失踪名单给我看了。苗野临和柳舒失踪至今,音信全无。他们失踪前几天,你的小儿子苗俊突然因坠崖受伤后去世,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吗?”
苗叔同摇头道:“没有,这能有什么关联呢?我不懂你的意思。”
“苗天启呢,他的受伤和你儿子去世有什么关联吗?他们此前有没有产生过什么矛盾?”
“没用,当然没有啊!你,你为什么这么问呢?商警官,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商玉痕盯着他的眼睛看,苗叔同被他这严肃的表情和一连串的问话搞得不安起来,心中那股子烦躁和羞愤叠加起来,脸色越发难看了。
“真搞不懂你今天这种态度跑到我家里来做什么?我们苗家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张友秦和苗天宝那两孩子又不是我拐卖来的,我也请我侄子他们几个吃过饭,给过辛苦费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没有对不起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