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时许隐回来了一趟,整个人看起来很疲惫。
傍晚姐妹俩将躺椅搬到楼顶吹风,秋冬的火烧云斜斜打在两人身上。
许隐拿着一罐啤酒看着远处的晚霞长长舒了一口气:“任课老师们很热心帮我写了推荐信,联系了导师,只是我自己现在很凌乱,只是读个研我都这么痛苦,四年博士我不敢想。”
许节林回过头看她满是疲惫的样子有点心酸,她一直觉得许隐是和褚翠一样的人,一样强势、一样说一不二,可是本该屹立不倒的形象现在看上去有几分脆弱。
她试图找话安慰:“这不一样,你读得这么难受是你导师有很大问题,并不是说你不行。”
许隐摇头:“算了,我现在很清楚我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我预备参加三四月市里的人才引进。”
她喝了一口酒又说:“我和你说实话你别笑,我觉得年纪长上去后会影响我的野心,特别是在经历不断的否定后我的心很疲惫,以前我总想从这出去,可现在我却很想回来休息。”
“这有什么可笑的,哪舒服哪呆,人生不是一定要有什么追求。”
许隐坐起来碰了她一下:“说是这么说,你还是要好好准备,你和我不一样,不是谁都会遇到我那种情况。”
吹完风后许隐检查了她的复习进度,还给了好些意见。
这个过程中褚翠一直背手在桌边站着,好像她能听懂许隐说的那些词一样。
他们姐弟四个都是在初中以后就去县里读了寄宿,几乎没有人在家里进行备考过,这次许节林回来褚翠很重视,饭不让她做,家务不让她碰tຊ,还让许强起大早去菜市场买排骨、买鸡鸭鱼肉,变着法儿的要给许节林补充营养。
许隐看着满桌子的荤腥觉得有些夸张。
褚翠浑不在意:“你知道什么,这学习最费神,我还给她买了核桃仁花生榨成浆给她补脑。”
“你这样只会搞得她压力大,”许隐并不赞成。
许节林拍了照给薛惊鸿发过去,吐槽褚翠太夸张了。
薛惊鸿关注的重点却是:“你跟你妈好像啊。”
许节林说:“我妹更像,性格也一模一样,我跟我妈是最不对付的。”
薛惊鸿似乎很感兴趣,追着她问了好多关于她家里的事,还险些耽误了许节林的复习时间。
复习的过程一直都是很枯燥的,期间除了薛惊鸿和杨生动,她几乎和樟楠那边的学习生活断了联系。
杨生动偶尔会发一些言言的照片过来,冬天快到小猫更犯懒了。
S市的第一场雪已经飘下来,但凤来的银杏才刚刚变黄。
楼下邻居已经在和褚翠商量今年过年要不要买整头猪。
“我家肯定整头啊,香肠就得包个三四十斤,二三喜欢四川香肠,排骨也得管够……”
在这样日常又温馨的对话中,许节林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归属地来自于那个熟悉的城市,她扣掉手机继续埋头做真题,当这个电话第二次打进来时她才分神出来接起,以为是什么推销电话,所以接起时她也并未出声,这就导致她异常清晰地听到了呼啸而过的风声、男人粗重的喘音以及接踵而至又焦躁的询问。
温树林问:“许小姐,生动有联系过你吗?”
许节林拿开手机又看了一眼号码的归属,然后才靠近耳边说:“前几天我们联系过。”
“你有他之前那个男友的电话吗?”温树林那边的风声还没有停止,似乎是在急促的奔跑。
他这样说,许节林立马意识到事情不对,急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温树林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我已经两天联系不上他了,去学校问过,但临近毕业他们班也没什么人在,也去过他之前那个租房,也没在,医院里的护工也说没见过他。”
“两天联系不上?”许节林哗的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来。
电话里温树林轻轻吸了一口气:“我们因为一些事起了争执,他误会他对我而言是个替代品,没有打招呼就离开了,我当时着急处理手上的事以为他只是闹脾气,今早回来一直找不到人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许小姐,如果你觉得不方便,麻烦你联系一下他那个前男友,只有确保他安全就行。”
许节林嗯了一声挂掉电话给邱阿河拨过去,那边显示无法接通,许节林手心莫名泛起汗意,心也跟着不安地跳动起来,她深呼吸两下给杨生动拨过去,显示手机关机。
犹豫半晌她还是给温树林回了电话,那边很快就接了电话:“怎么样?”
“电话打不通,你去常青街看看,邱阿河在那有一间鸡排店。”
温树林的声音里是沮丧:“我现在就在店门口,旁边老板说这间店一个星期前就关门了。”
许节林的心咯噔猛烈地跳了一下,想起邱阿河那些威胁的话语,她有些不安的看向窗外,半晌控制自己冷静下来说:“要不就报警吧,邱阿河很冲动,如果他俩在一起我怕他对对生动做什么。”
温树林嗯了一声:“许小姐你那边如果有消息第一时间联系我。”
许节林应下挂了电话,坐在桌前却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了。
她在屋里渡了两圈,看到墙上的倒计时又深呼吸两下逼迫自己不要多想,不会有事,继续投入到复习之中,可是越是逼迫自己她就越是走神,越是心乱。
无可奈何她起身去厕所用凉水冲了一把脸,然后拿了件外套下楼去河边。
深秋的夜晚一个人也没有,河里的水比平时更清一些。
手机响了下,微信里弹出来一个添加请求,备注是温树林的名字。
有权有势的人得到结果的效率比平常人快了一倍,他给许节林发来一段视频,询问许节林那个戴帽子压住脸的人是不是邱阿河。
但许节林的重点完全不在邱阿河身上,而在一旁半个脸都沾着血的杨生动身上,她跌坐在地上,呼吸有点不稳,一边又在心里安慰自己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然后勉强拿起手机辨认。
得出结论的那一刻她能感受到自己心脏的温度在下降,尽管那个人带着帽子遮住脸,但从身形和穿着来看,就是邱阿河无疑。
她飞快地在手机上落下几个字回复,然后急忙询问警察怎么说。
温树林说警方已经立案,监控是在那片烂尾的建筑房拍到的,之后就是无监控区,现在已经出警对那块区域进行重点搜索。
许节林将自己的双腿卷缩起来抱住,一向不怎么迷信的她那一刻双手合十,拧着眉不断求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她在河边坐了很久,一直到一个发芽的土豆滚落到她面前她才回过神。
她抬头,是住在云山上的哑巴河呈,小哑巴已经不像小时候一样瘦弱,长高了很多,眉眼长开了,贵气得很。
他手上抱着东西,另一只手提着两个塑料袋,其中一个红色半透明的破了一个洞,土豆正是从里面滚落出来的。
许节林将土豆捡起来掰掉了上面的芽,仰头看他,用疲惫的声音说:“发芽的土豆有毒,不能再吃了。”
河呈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助听器,蹲下接过许节林手里的土豆,比划着许节林看不懂的手语。
许节林摇头,他看了一会儿旁边然后比了一个三字,许节林比口型问他:“宝林?”
他点头,拿出手机打几个字:“我和她是同学。”
许节林当然知道他和自己的妹妹是同学,许节林还知道他虽然听不见但是是理科状元,年年拿竞赛那种,现在在西北某所重点工科学校学某个武器专业来着。
许节林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字:“为什么没在上学?”
河呈:奶奶生病,回来照顾。
许节林:快点回去,山上黑。
河呈:宝林在哪个学校?
许节林眉头拧了一下,没多想打:X政法大学。
他点了下头:姐你早回。
许节林朝他挥挥手,意思自己知道了,他起身拿起东西要走,走到桥头又倒回来,给许节林塞了一个东西,一个红红的棉布包,上面写着“磨子庙”三个字,正面是护身符。
河呈将手机递到她面前:保佑你,很灵。
许节林终于露了一个笑,用口型说:“谢谢你。”
等人走远她将护身符塞进外套口袋里,想了下还是给温树林发了消息过去,询问有没有找到。
那边还没有回复,许节林只能安慰自己没有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
回去她也依旧睡不着,一直睁眼到天亮。
一早薛惊鸿那边得了消息给她打电话过来安慰她:“能找到的没事,我哥已经打招呼了,我这边也托了一些朋友去了解那个什么邱阿河。”
许节林嗯了一声,有电话打进来薛惊鸿的视频被挂断,电话打来的是医院的护工,她似乎已经得知杨生动消失的消息,支支吾吾的来向许节林了解情况,许节林这边也只能硬撑头皮快慰她,护工到最后叹了口气说:“小许啊,其实是这样,阿姨儿子给我添孙孙啦,我了年纪也大了照顾不好吴奶奶了,你看要不你那边再找一个?”
不等许节林说话她又说:“我儿子已经帮我买了后天的票,我留一天时间给你你赶紧找人啊。”
说完电话挂掉,许节林觉得眉头抽了一下,她坐起来将散落的头发捋向脑后。
她想了下还是给温树林发消息过去,这次那边竟然很快回复了:“几栋烂尾楼搜完了没见着人,现在在追踪这个邱阿河。”
因为是发的文字,许节林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的表情,但她自己是有点都坐不住了,她起来房间渡了两圈,将医院的事发给温树林,拜托他再找一个护工过去。
吃过午饭后她坐在书桌边定神投入进去做真题,但效果仍旧是不大。
这种反常太明显,连忙碌的褚翠都注意到,话里话外提点了她几句。
当天夜晚,温树林那边终于传来消息,他声音透着浓浓地疲惫,说目前追踪到邱阿河逃到了东南亚,许节林心停了半拍,温树林用颤抖的声音继续说:“他是只身一人出境的。”
终日来的不安和焦躁终于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许节林摸到了眼角滑落下来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