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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紫原本是不想去参加下聘仪式的。 陈青和陈紫这样的姐弟关系,用她自己的话说,可以共患难,不能同甘甜。遇到外部威胁的时候,陈青总是会第一时间赶到,一旦外部威胁消失,陈青的存在就成了她自身利益的最大威胁。这是大国外交的手段,用在他们这样的家庭里也一样合适。 从小到大,凡是关于陈青的一切大小事,都是整个小家庭乃至家族最重要的任务。小到开家长会,大到送医升学买房,身后总是跟着无数的关心。动辄全家出动,陈青的小学老师每每见了他们,都不禁赞叹道:“哎呀,真是好大的阵仗。” 一大群人跟着陈青进了他的班级,一大群人再跟着他出来,似乎全家人都在那两个小时里集体失忆,忘了她也和他一个学校,就在他楼上两层。 随着年纪渐长,阿朱姐姐凭着年龄优势,和甘愿吃苦耐劳为大家族输血的决心,逐渐站稳了新生代第一把交椅的位置。陈青常年不在,家里合照里,陈朱是最靠近C位的。 合照只会越来越庞大、密集:往后还会有随陈朱母姓的二胎三胎、陈青的妻子、孩子——他们才是父母心中, 真正的“家里人”。 越是这样盛大的场合,陈紫就越是由衷地感到:自己是家族里最多余的一个人。 但该说不说,陈朱电话里那句关于库房的话,由衷戳中了陈紫的心窝子。她交了五年家用都未曾得见的仓库,到底长的什么样?她真的很想知道。 陈子富和余仙喜说过,陈家仓库一式三份,每个孩子都有份,陈朱姐姐一毕业就听从家人志愿,打开了一次,她叛逆又心狠,大概是打不开了,但陈青在美国自由放浪了七年,娶了自己喜欢的人,仓库的大门还是会为他打开。 不被爱的人,一生都在蛛丝马迹里寻找任何能证明自己被爱的痕迹。但连她自己都搞不明白,她到底是想要看到陈青热热烈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还是看到他父慈子孝母子连心,一屋子堆满了全家族人物质的祝福,从而彻底切断自己最后一点关于家的念想。 但等她极速塞下一盘椒盐九肚鱼录完素材,紧赶慢赶打了辆车,一路飞奔到酒店房间楼下,问了前台,一进门,就听见…
  陈紫原本是不想去参加下聘仪式的。
  陈青和陈紫这样的姐弟关系,用她自己的话说,可以共患难,不能同甘甜。遇到外部威胁的时候,陈青总是会第一时间赶到,一旦外部威胁消失,陈青的存在就成了她自身利益的最大威胁。这是大国外交的手段,用在他们这样的家庭里也一样合适。
  从小到大,凡是关于陈青的一切大小事,都是整个小家庭乃至家族最重要的任务。小到开家长会,大到送医升学买房,身后总是跟着无数的关心。动辄全家出动,陈青的小学老师每每见了他们,都不禁赞叹道:“哎呀,真是好大的阵仗。”
  一大群人跟着陈青进了他的班级,一大群人再跟着他出来,似乎全家人都在那两个小时里集体失忆,忘了她也和他一个学校,就在他楼上两层。
  随着年纪渐长,阿朱姐姐凭着年龄优势,和甘愿吃苦耐劳为大家族输血的决心,逐渐站稳了新生代第一把交椅的位置。陈青常年不在,家里合照里,陈朱是最靠近 C 位的。
  合照只会越来越庞大、密集:往后还会有随陈朱母姓的二胎三胎、陈青的妻子、孩子——他们才是父母心中, 真正的“家里人”。
  越是这样盛大的场合,陈紫就越是由衷地感到:自己是家族里最多余的一个人。
  但该说不说,陈朱电话里那句关于库房的话,由衷戳中了陈紫的心窝子。她交了五年家用都未曾得见的仓库,到底长的什么样?她真的很想知道。
  陈子富和余仙喜说过,陈家仓库一式三份,每个孩子都有份,陈朱姐姐一毕业就听从家人志愿,打开了一次,她叛逆又心狠,大概是打不开了,但陈青在美国自由放浪了七年,娶了自己喜欢的人,仓库的大门还是会为他打开。
  不被爱的人,一生都在蛛丝马迹里寻找任何能证明自己被爱的痕迹。但连她自己都搞不明白,她到底是想要看到陈青热热烈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还是看到他父慈子孝母子连心,一屋子堆满了全家族人物质的祝福,从而彻底切断自己最后一点关于家的念想。
  但等她极速塞下一盘椒盐九肚鱼录完素材,紧赶慢赶打了辆车,一路飞奔到酒店房间楼下,问了前台,一进门,就听见陈子富斩钉截铁的一句:“说到底是我们教女无方。”
  她浑身的血一凉。
  会是谁说的?肯定不可能是阿姐,那么是阿青?这件事说到底和他关系最大,他想排除他那段脆弱的婚姻关系里所有的不确定因素,所以把她供出来了?但那也不会让白胜莉的形象更伟光正,那不然还能有谁?
  陈紫站在房门前,没有进去。拨通了一个睽违已久的号码。电话那头的人鲜活、激动,还是一只快乐小狗,因为她的垂怜而惊喜万分:“阿紫,你终于肯打电话给我了,我——”
  但此时的陈紫并不想和他有过多纠葛,冷冷回道:“我们那天的事,除了你父母之外,还有谁知道?”
  白东莱语气略有不安,支支吾吾道:“我...我爸妈来的时候,是给叔叔打过一个电话,但你也看到了,他根本不屑于管这件事,怎么,他找你们麻烦了?”
  陈紫也懒得和他解释,打算发个地址过去, 让他亲自来和陈子富解释,打开微信,才想起来已经把他删了,于是清清嗓子道,“我不管你是用蹦的还是游的,20 分钟之内到前海金融中心 Conrad,否则我——”
  “全网封杀你”这五个字还没落地,白东莱狗腿子一般立刻接上:
  “你等着,我现在就过去!”
  挂了电话,陈紫感到太阳穴发紧,委屈和紧张造成的情绪失控,使她一阵眩晕。混沌中她突然又想起来,陈子富当时在餐桌上,是怎么维护陈青的:
  “就算是我们家阿青有问题,也很难说是谁的问题更大——”
  阿爸呀阿爸,你为什么要轻易认错?陈青的尊严,难道就比她的尊严更值钱么?
  白胜莉目光呆滞,大脑却在飞速运转。眼前的陈子富说了什么话,她都听不见了。
  难怪白明义会猫哭耗子假慈悲,请她去吃什么新荣记、难怪他会一反常态,请她回家去住——
  不对,白明义是得了好处便会心慈手软的人没错,但他当天下午得知了下聘的消息,当晚就见了她和徐永红母女俩,他哪儿来的时间和他们谈条件?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他在白胜莉那里犯了难、吃了瘪,知道自己已经捞不到任何好处,才转头直接去找了陈子富。
  她连冷笑都笑不出来,此刻只恨自己不够敏锐,不懂得韬光养晦的道理,早知如此,宁愿当时在餐厅里好言好语稳住他,事后再慢慢算账。总不至于闹得现在这样,和当众被打了一个耳光有什么区别?
  徐永红不知原委,拉着余仙喜的手,反复道,“这不合道理,不合道理...亲家母,当初相见礼的时候,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八万八,加上三金,怎么会变成这样?”
  余仙喜也是一头雾水,看向陈子富,“孩子他爸,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青看白胜莉一时呆了,也不顾什么下聘礼仪,径直坐到她身边,“胜莉?胜莉?”她如梦初醒,抓着陈青的手臂直问:“这件事你也知情?是你默许的?”
  陈青挠了挠头,“用于放置礼金的红锦盒,一直存放在我爸的书房里,没有对外公开过。我因为要挑扁担,上车前也没过过眼...”
  陈子富缓缓道:“这件事,我顾及家人,不愿细讲。还请亲家母和胜莉,体谅我做父亲的难处,给我点面子,不要再追问了。”
  徐永红满脸通红,走上去质问道:“为什么不能说?这是我女儿的婚姻大事,你给了张纸条就说结了。这钱到哪去了?你若是不说清楚,旁人只会说,是我家女儿有问题,强行逼迫你给这二十八万。”
  “妈,你别说了,这还看不出来吗?”白胜莉拦住母亲,“还能是谁?无非是给了白...”
  徐永红内心一震,心里明明已经有了大概,却还不愿承认。从内心深处,她是把白明义当做家人对待的,家人当然有争吵,有分歧,但终归是家人不是吗?
  她转头,对上陈子富默认的眼神,心底残存的防线不攻自破。
  她怒火中烧,掏出手机要打电话质问白明义,恨不得生啖其肉活剥其皮,然而对方却像知道她的来意,早早就把手机关机了。
  陈青张手,想要搂住正在微微发抖的白胜莉。白胜莉略微侧身。她身体摆动的幅度很小,小到没有被除他以外的人发觉。
  他无比懊恼,早知道此时会出现这样的矛盾,就不该去见白明义,不该买单驳他面子,再退而求其次,也该在红锦盒出门前,亲眼打开确认一番,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个场面。
  场面一时陷入僵持。
  门外,白东莱穿着运动背心和拖鞋姗姗来迟,他接到电话,临时下播,跑了一路,见到陈紫,刚想冲上前去,被陈紫一个闪身略过,差点摔了个趔趄。
  陈紫看到他,心里一着急,一手抓住白东莱手臂,“没时间了,你快跟我走,去跟他们说清楚!”
  白东莱看了一眼陈紫,又看了一眼自己手臂,心中竟然泛起一阵感动,“你放心,我,我一定不让你受委屈。”
  陈紫这才反应过来,白东莱牵住她的手,手上一阵麻,像是触了电,立刻松开。
  两人走进酒店房间,陈子富见了陈紫,脸色微变,却没说什么,白东莱叫了一声堂姐、婶婶,白胜莉瞥了他一眼,没理他。陈朱三步并作两步,走向陈紫,小声道:“叫你来你不来也就算了,带他做什么?”
  陈紫说,“阿姐,我再不带他来,我就要成家里的千古罪人了。”
  她说着,走到陈子富和徐永红中间,“阿爸,阿姨,我不知道白家叔叔跟你说了什么,但是我真的没有做错事,你不要被别人的话蒙蔽,不信可以去问他——”她指向白东莱。
  徐永红一头雾水,招手问白东莱,“你过来,你跟我讲清楚,一会是陈紫,一会是你叔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子富连连摆手,叫白东莱走开,正色道,“这没你的事,你少说点有的没的!”
  白东莱绞着手,几次欲言又止,狠下决心道:“叔叔,不行,这事我得说。婶婶,你别怪阿紫,这件事不是她的错...是我上大学的时候玩直播,关注了她,打了几次赏...但都是用我自己的生活费!她完全不知道这事!是我爸妈前段时间发现了,又因为老家那事,心里总是过不去,前段时间来了深圳一趟...”
  徐永红越听越心惊,“然后呢?”
  白东莱接着说:“他们说,要找阿紫要回这些钱,我怎么拉都拉不住,是胜莉表姐出面,才把这事儿解决了。我爸回去不忿,又给叔叔打了个电话,但叔叔说:这事儿跟他没关系,让我们自己看着办。我爸这才回去了。之后的事儿,我就不知道了...但我担保,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也没有要阿紫还的意思...”
  陈紫打断白东莱的发言,对陈子富道:“阿爸你听到了,我没有错,也没有做出出格的事情,你连自己女儿都不愿意相信吗?”
  “不要再说了,阿紫!你还不嫌丢人吗?”
  陈子富走上前去,手稍一起落,陈紫脸上就留下一道掌印。接着用潮汕话骂道:“做错了事情还不肯承认,一天到晚正事不干,就知道勾引男人招蜂引蝶!现在还出来影响你弟弟的婚事,真的不知道生你到底有什么用!”
  陈紫怔在原地,心理还没反应过来,眼泪先行一步成串落下。
  “阿爸...”
  陈子富颌首,对陈紫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走吧!不要耽误你弟弟的吉时。”
  陈紫泪落不止,奔出门外,白东莱见状,随即追出去,陈朱也跟着出去查看情况。
  陈子富叹了口气,随后走到白胜莉面前:
  “胜莉,对不住。陈紫给你添麻烦了,我给你道歉,该误的时辰不能误,我们的仪式,还是继续举行。”
  白胜莉抬头道:“叔叔,别的我都不管,我只想知道,白明义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陈子富仍然不愿把话说全,只说:“男方下聘给彩礼,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白胜莉捋了捋思路,“所以,是我大伯打电话给白明义,白明义知道白东莱打赏的事后,先是无视了他的请求。后面发现在我这里得不到什么好处,就以此作为借口,找你要挟,把八万八千八的彩礼改成二十八万八,并且直接付给他,不然就把这事说出去?”
  陈子富正色道,“这件事,是你大伯,你父亲和我三人经过深思熟虑,达成的结果。最后的结果,也是三方都满意的。”
  余仙喜上来打圆场,“亲家母、胜莉,这次没提前和你们打招呼,是我们不对。但我们想和你成为家人的心意,也是认真的,彩礼的部分,比我们一开始答应得多,我们也应允了希望你看在阿青的份上,不要计较过多...”
  陈青忍住内心的煎熬,转身取出十二版贴婚书,放在白胜莉面前,婚书上写着:
  “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
  他轻轻道:“胜莉,抛去今天所有事,只是我站在你面前,你还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白胜莉低头不语,陈青的告白,已经被她抛到九霄云外。
  她心里直发凉:白明义和白明礼这兄弟俩,是把她当货物抵押出去了。
  煞费苦心喝退大伯一家有什么用,把下聘地点改到酒店有什么用?只要他想,他照样能越过她去,以父亲对父亲,男人对男人的形式,直接和陈子富谈判。
  这场婚姻,她认为自己始终还占有一些主动权,却没想到这一切,归根结底都和她没关系,早在她们都一无所知的时候,白明义就已经替她完成从一个父权家庭到另一个父权家庭的切结了。
  心里那个一直被压抑的想法,此时缓缓浮出水面,她无法再假装自己看不见那个愿望,站起身,正欲开口剖白:
  “我——”
  众人眼神都齐齐看向她,却听得“咕咚”一声,有人倒地。
  周遭的声音都变得模糊,眼前的一切都成了虚影。
  白胜莉只觉得心里一空:完了。
  徐永红的心脏,在经历了超负荷的高幅度情绪波动后,终于耗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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