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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觉醒来,黎想的流感病毒全面爆发。
  此刻她戴着口罩坐在会议室,强忍住咽喉的痒意,没一会儿,眼眶便蓄满了泪水。终在一刻,她不得不起身,一路憋气冲进洗手间,咳了个痛快。
  忙季生病是大忌,谁都不肯在关键时刻当一个惹人嫌的病毒源。她用力擤擤鼻子,又翻出来一粒泰诺,连灌大半杯水后,缓过来一些。
  她拍拍面颊,重新回到密不透风tຊ的会议室,尽力保持头脑清醒。
  【你还好吗?】Martin一面和客户唇枪舌战,一面敲了条信息。
  明知故问,黎想斜睨他一眼:【我还撑得住。】
  Martin:【撑不住也得撑,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先听哪个?】
  黎想:【坏的吧。】
  Martin:【你组里的小朋友们辞职了,两个A1,商量好一般,同时提交了离职申请,last working day是一个月之后。】
  黎想赫然抬头,望向对面一脸轻松的A1,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俩人一夜之间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Martin:【我也是刚从partner那边听说,人家直接找HR director提的。】
  黎想发了几个鼓掌祝贺和放烟花的表情包,【好消息呢?】
  Martin:【人家急着走,越快越好。如果你用不顺手,我们可以提前放人,RM那边已经在帮忙协调了。】
  黎想苦笑一声,将口罩拉开一点距离,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她并无恼怒,反而有点羡慕,是的,羡慕。
  她笃定此刻病毒上脑,加重了内心对辞职的渴望;她无端想和这两位小朋友们聊一聊,看看究竟是哪个瞬间促使二人下定决心逃离。
  她顶着公鸭嗓,无需在会上发言;索性拉了个群聊,问题很简单:【怎么好好的突然下定决心辞职啦?】生怕被误会阴阳怪调,她连加了好几个笑脸,缓解语气。
  小朋友们此刻无事一身轻,不再藏着掖着,给出的理由五花八门,独有一条直戳黎想的眼睛:【工作一年,我变冷漠了很多,也失去了对周边的感知能力。每天头一抬,天黑了;再一睁眼,天亮了。】
  她呆怔住,快速回顾过往几年,好像唯二的收获就是加班和乳腺结节。
  她一年到头都在几个大客户之间来回倒腾:年审、季审,控制测试...一环接一环,像磨磨子的驴一样,日复一日,看不到奔头。
  而AIC又是整个项目组最吃力不讨好的职位:一面要指导督促小朋友们干活,一面要应付上面人的意见;每天都有收拾不完的烂摊子和背不完的锅。
  对工作的怨气来得猝不及防,大有倾泻而出之势,黎想三叉神经突突乱跳,每跳一下都将心底的话往喉咙口多送了几寸。
  备用机并不好用:卡顿、键盘磨损严重,空格、enter和delete键更是塌陷了大半;以致她不得不加重力度。
  到了一刻,对座的Martin按下静音,歪着脑袋:“你在忙什么?”
  黎想垂下眼睑,缩回手,“没忙什么。”
  十分钟之后,Martin应付完客户,单独留下黎想:“聊聊吧,看看接下来的项目安排。”他已然焦头烂额,不时揉着太阳穴,咬紧后牙槽:“忙季辞职真的太败人品了!”
  他絮絮叨叨,不忘嘱咐黎想快点康复,免得周四挂着一张病怏怏的脸到客户那惹人吐槽。
  黎想不声不响,药效发作,所有的话都变成了不痛不痒的风划过耳廓。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对了,周四早上我得去趟医院,好不容易约到的专家号。”
  Martin一脸困惑:“我们不是和客户管理层约好了要开会吗?”
  “我尽量赶,但不保证一定能赶上。”
  “黎想,现在组里就剩你一个人,你也打算撂挑子了吗?下周还要出差去见另一个客户。”
  黎想挪了挪口罩的位置,声音闷闷的:“Martin,我真的有急症。”
  “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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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十一点,六楼依旧灯火通明。
  黎想眼球酸胀,加上感冒的原因,总泪嘘嘘的。她自问快要熬到极限,心里不断倒计时关机时间,无奈「合并沟通群」里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压根顾不过来。
  完成合并报告的最后期限是周五,按道理不算太急的活。无奈她将涉及新准则的披露表改了无数遍,却还是有层出不穷的@提醒新的变动。
  她打着哈欠,视线在表格之间飘忽,最后不得不靠食指人工划行确保不会出差错。送质控的邮件还没来得及发,无形资产表格还没填,一个个任务堆在那,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瞥向窗外的霓虹灯,联想起组里小朋友的那句话,心绪晃了晃。她拿起手机,快速翻阅家族群里的信息:爸妈总会雷打不动,在一日三餐和睡觉的节点冒个泡,有时两个人还会拌几句嘴,讨论一下生意经。
  黎想一条条往上翻,目光落在薛文倩发来的工作餐时,眼眶无端一热:腊肠,青椒牛肉丝,干锅花菜;隔着屏幕都能嗅到饭菜的香气。
  她心率加快一瞬,砰砰乱跳后顿时有了饥肠辘辘之感。她没多犹豫,刚收拾好东西就迎面撞上从洗手间出来的Martin。
  “今天这么早下班?”
  “不太舒服,想回家办公。”黎想摆摆手,“明早见。”
  深夜街头透着白日难得一见的萧肃。
  她放慢脚步,看昏黄路灯下一排排树影慢慢倒退,再看影子落到红砖墙上,轮廓朦胧,不断拉长又缩短。
  凛冽寒风吹散了一整日的浑浑噩噩。
  她路过一家小酒馆,恰逢里面的人三三两两结伴出来。大家红着脸,眼神迷离,嘴里呢喃着在阳光下说不出口的烦闷;他们落后黎想几步,音量不大,谈话内容却丝毫不差随风吹到了黎想耳中。
  “傻逼同事!这破班谁爱上谁上!”
  “我想家了,快过年吧!”
  “是不是一到冬天就容易缺爱啊,我好想找个人抱抱。”
  “人没有,回家抱狗吧。”
  黎想低着头,用围巾将脖颈裹得严严实实,却还是有冷风肆意灌进来,激得人直打哆嗦。
  陈知临:【我刚落地,没什么意外的话后天回来。你感冒好点了吗?】
  黎想停住脚步,哈了几口气,缓慢打出这几个字:【你觉得我辞职怎么样?】她觑一眼时间,联想到他可能会有的回应…又将手机揣回到口袋。
  屋子如冰窖一般,冻得人瑟瑟发抖。
  黎想率先钻进厨房,淘了半盏米,又切了小半根香肠;心满意足地按下快煮键。她站在淋浴头下冲了个透彻,从内到外都蒸得热乎乎的,连带鼻孔都通畅了些。
  她裹着厚厚的家居服,感受原本冰凉的空气逐渐被热气裹挟,再一嗅,周遭隐隐散着腊肠的香气。
  腊肠肥瘦比例适中,蒸出来的油一点点渗入米饭,在灯光下亮晶晶。黎想迫不及待尝了一小勺,咸口的腊肠和甘甜的米饭一同在口腔叠加出暖到心尖的美味。她甚至拍了一张照片,先发到群里给爸妈汇报;再加了个滤镜,发到朋友圈,配文:【冬季治愈系】。
  大家回复的多是“祝贺失踪人口回归”这样的字眼,黎想咬着筷子,逐条回复,享受重回社交圈的快乐。她不经意瞟见最新一条点赞提醒,再下划刷新,赞又消失了。
  神经病,黎想小声吐槽,纯当对方是一时手滑。
  沈确:【???你和陆安屿旧情复燃了?】
  黎想:【?何出此言。】
  沈确发来一张陆安屿点赞提醒的截屏:【我以为眼花,正要问你。】
  黎想:【你就当我加了个改行卖保险的老同学吧。】
  沈确连发几个看好戏的表情:【行,你是审计,说什么就是什么。】
  黎想笑笑,懒得再搭理。
  暖意从胃一直蔓延至指尖,消弭了些积攒多时的怨气。黎想得到了极大的味蕾满足,自认为心理调节得差不多,却在重新面对excel表格的瞬间感到铺天盖地的压力。
  她深呼好几口气,强压住不耐烦,逐条核对报告数据。十几个文档争相霸占屏幕,让人应接不暇。
  她挨个更新、保存、关闭;终在一刻眼瞧表格变成一片朦胧白色;再冒出一条孜孜不倦的进度条提示:「未响应」。
  很好,黎想被气笑了。
  沈确发来一条链接:【感兴趣吗?冲浪团。】
  海岛、阳光、沙滩、浪花,所有的元素堆积在一起,传递着久违的愉悦。黎想破天荒逐字逐句从头看到尾,眼神在图片上绕了又绕,却在看到最下方的报名截止日期时叹了口气。
  黎想:【你怎么还不睡?一月底的团??你是在逗我吗?】
  沈确:【千年一遇的失眠。这个团就是我十二月份去的那个,我和团长很熟,刚找她要来一个名额,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冲。】
  黎想:【我感兴趣,但工作不允许。】
  她正要锁屏,扫见工作群里更多的艾特信息,以及Martin发来的下周出差安排和需要提前准备的会议材料。与此同时,邮件正实时提醒Martin新添加的批注和审阅意见。
  这一刻,苦守的防线终于塌了。
  黎想陡然厌倦了过去几年「工作至上」的思维模式,亦不想再被tຊ埋没进没完没了的任务清单里。她只觉气血上涌:【跟那个团长说,我去。】
  沈确:【抽风了?你确定?要交定金的。】
  黎想:【我确定,这破班我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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