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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决定做得很突然,突然到黎想压根没空梳理接下来的安排。
  她只觉心中那团火蹭蹭燃起,烧得她体温又飙升了一两度。她趁热打铁,在网上找到合适的模版,认真编辑了一封辞职邮件。
  她只觉指尖从未如此轻盈过,敲打每个字的时候都激发出难以形容的畅快和舒适。她甚至完全共情了组里小朋友们的心境:谁要管那些没完没了的群消息?客户邮件和to do list?
  天就算塌下来了,还有合伙人在,轮不到她顶着。
  她找到Martin的头像,【Martin,非常非常对不起,但我决定辞职。】毫不犹豫按下enter键。
  Martin秒回:【黎想,劝你快撤回。我现在见不得这几个字,我怕也跟风辞职。】
  两个被工作逼疯的成年人在深夜终于站到了同一战线,他们在电话里痛斥着今年尤为糟糕严苛的审计大环境和天天鼻孔看人的甲方,又不约而同长叹出声。
  “真决定了?”Martin惋惜地试探:“忙季辞职真的...”
  “败人品。”黎想抢着补齐后半句,“Martin,我真的扛不住了。”
  自入职场以来,她越活越胆小甚微,生怕说错话惹客户生气,抑或招致组员的不满。她每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深陷在一条条怎么都清不完的批注和审核意见之中,担心一不留意便会招来差评,影响绩效评分。
  她原希冀能趁着外派换些新鲜血液,重燃对待工作的热情;也曾认真考虑过职业规划 - 争取在事务所熬到经理,再跳到甲方“安享晚年”。
  “不夸张的说,手表天天都担心我要挂了。”
  Martin听上去亦疲惫不堪:“你先好好睡一觉,明天进公司再说吧。邮件先别发,人在缺觉和极度疲惫的时候,容易冲动。”
  黎想嘴上应着,心里却笃定这不是一时兴起:“行,你也早点休息,快两点了。”
  “准备通宵咯,组里转眼就剩我一个光杆司令。”
  “哈哈,你悠着点。”
  她卸下肩膀,松懈腰板的瞬间,酸胀和麻意来得后知后觉。
  她揉了揉后脖颈凸起的富贵包,迫不及待躺倒在软塌塌的被褥之中。她长吁几口气,环抱着抱枕和玩偶,再用脚将鸭绒被压得严严实实,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梦里她侧躺着,怀搂了只毛茸茸热乎乎的团子;小家伙正打着呼噜,偶尔还会呜咽几声,吧唧嘴,似是在啃什么骨头。
  她额头蹭了蹭查理的脑袋:“贪吃鬼。”
  身旁的人听见动静,从身后搂住她的腰,掌心慢慢游离到胸前柔软的位置捏了捏,模糊不清地问:“你在说什么呢?”
  她翻了个身,钻到对方怀里,“查理啊,做梦都在啃骨头。”
  对方闭着眼,半梦半醒地吐槽:“傻狗。”
  “陆安屿,我们会一直这么好吗?”
  他下巴抵住她头顶,长腿架在她腰间,紧了紧力度:“不然?你还想和谁好?”
  “不知道,万一又来了个大帅哥?”
  “反了你了。”对方倾身压住她,玩闹般挠起她的腰腹。
  黎想咯咯咯笑个没完,笑意从梦境反映到现实,提前开启了新一天的境遇。
  她恍惚几秒,从光怪陆离中剥离出来。一夜好眠后,她神思更清楚了些,也愈发坚定了内心的想法。她第一时间打开电脑,按下发送键,顾不上吃早饭便急吼吼出了门。
  今日气温稍有回升,阳光晒在人头顶,暖洋洋的。
  弄堂里热雾缭绕,新出锅的锅贴和生煎香味四溢。黎想买了杯热的甜豆浆,连嗦几口,不忘提醒沈确:【记得帮我报名。】
  沈确:【昨晚就报好了,姐妹送你的离职大礼。祝玩得开心!】
  紧接又来一条:【周四去看妇产科的时候,别忘了查一下心脏。挂号信息待会一并发你。】
  黎想心头一暖,咽下感谢的话:【爱你。】
  她朝着公司的方向走,目光坚毅,并不像一个丢弃铠甲的战士,更像是凯旋而归的将军。
  她刚进电梯便和Martin撞见,对方觑见她的神情,心已了然:“理解但不支持,甚至还有点恨你。”
  黎想笑笑:“我会遵守公司的规定,一个月后last working day,还会认真完成所有任务。”
  Martin摆摆手,揉了揉太阳穴,有气无力的:“都是打工人,别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话了。公司不是我的,我现在只关心RM能不能尽快安排得心应手的下属。”
  黎想拼命压制内心的兴奋,耸耸肩:“我去干活,但明早还是得去趟医院。”
  Martin摆了个“请”的手势:“尽快给你办交接。”
  她不敢表现得过于兴高采烈,却压不住一直上扬的唇角,忍得很煎熬。她喜上眉梢,不自觉哼起小曲;她环顾四周在心中默默告别,恰好和组里两个小朋友的视线交汇,同时捕捉到彼此脸上即将「刑满释放」的兴奋。
  这一日她效率极高,一口气完成四份底稿,还顺势清光了Martin的所有批注。天色渐晚,窗玻璃倒映着她的轮廓 - 精神奕奕,和前一日的「行尸走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晚饭的间隙,她不断翻看冲浪团的宣传图片,想象她身穿比基尼在海水里翻腾的场面,不由得乐出声。
  “别笑得太猖狂,我会嫉妒。”Martin端着盒饭,坐到她身旁,“这是…打算休长假?”
  “Martin,如果我和你说,昨天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会辞职,你信吗?”
  Martin不予置评:“我是结果论者,过程不重要。怎么?辞职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黎想蹙着眉思考,“没想好,先休息休息。”
  从记事以来,她从不敢有丝毫懈怠。强烈的负罪感淹没了她所有的渴望,鞭打着她一股脑儿朝前奔:学习 - 毕业 - 工作,目标明确且单一,无缝衔接地过渡到人生每个阶段。
  “Gap太久影响找工作。”
  “我知道。”黎想食欲大开,大口啃着红烧大排,“可是真的累,我明天还得去看看心脏。”
  “心脏真有毛病?”
  “真有。”黎想锤锤胸口,“心悸。”
  十分钟后,两个人又重新回到作战状态。
  黎想还没来得及和家人、陈知临分享这一重磅消息,再等等,等她想到合适的措辞去应对他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这样的问题。
  她现下不想做任何计划,甚至想回江城躺两个月,做一个无所事事、只需要吃喝玩乐的全职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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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四早上七点,医院走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大家盯着大屏幕上的叫号,呆滞地面无表情;偶有几个人探头探脑,见缝插针钻进诊室找医生看片子,转眼又被怒吼了出来。
  黎想今日特意没有穿秋裤,板凳的凉意渗到身上,激起一股莫名的紧张。
  “卫生棉条留在里面了?”
  “嗯,我当天去林城的医院了。一家医生说在宫腔,取不出来;另一家医生说压根没有。”
  老医生扶了扶眼镜,“脱裤子,我看看。”对方拿着窥阴器,操作半天:“什么都没有啊,你确定有医生说在宫腔?”
  “嗯,确定。”
  老医生面露狐疑,“奇怪。”她大笔一挥,“去二楼排队做个b超。”
  又是一次漫长的排队。
  末了,B超结果显示什么都没有, 医生玩笑道:“工作压力太大,忙忘记了吧?”
  “是吧...”,黎想彻底摸不着头脑,“真没有?”
  “真没有。”医生滑动着鼠标,“回声均匀,无异常血流信号,无明显占位性病变。”
  黎想彻底舒出一口气,放心了。
  她攥着b超结果单,马不停蹄,又直奔心脏内科。她调出手机里的心电图记录,和医生详细描述症状:过去一个多月,她每天都会不定时心慌,心跳会飙至120甚至更高。每每心慌的时候,她需要找地方坐下停止一切活动,才能慢慢缓解。
  医生抛来不经意的一瞥:“如果没有家族病史的话,大概率是压力反映到躯干;要么就是窦性心律不齐,做一个心跳监护。”
  “行。”
  “便携式的,做七天,方便我们收集完整数据。一旦有心慌的感觉就按一下中间按钮,不会影响你正常活动和性生活。唯一麻烦的是有可能皮肤会过敏...不太舒服,做吗?”
  “做。”
  待从医院出来,已近正午,黎想像是完成一项人生大事般轻松愉悦。
  她一鼓作气,打了通电话给爸妈通报消息;意料之外的,二老无比赞成:“辞职是好事,那个tຊ破工作,我的天,忙得昏天暗地。”
  “我短期也许…不想找工作。”
  “急着工作干什么?回家休息。”薛文倩敦促着,“我都快忘了还有个女儿了!”
  黎想噘起嘴:“我爸呢?会不会怪我?”
  “不会,他开心啊,正咧着大嘴笑。”
  黎想此刻倾诉欲爆棚,一时半会舍不得挂电话。她感恩仍可以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无所顾忌地和父母抱怨那些不值一提、微不足道的烦恼,且每句话都能有最真心的回应。
  “工作肯定能找到,时间问题。你怎么开心怎么来,家里这几年经济条件好了,不指望你累死累活养家。”
  “可我爸还在拉货…”
  薛文倩“嘁”一声:“他那是闲的。这几十年他跑农户家收果子都收出感情了。每年都要和老伙计们见见面,打麻将叙旧。你以为他真的是为生计奔忙啊?”
  黎想没有反驳,心里却门儿清:村里规矩多,黎康明没少受委屈。等好不容易采购到心仪的水果,他还要跟货主开回江城,昼夜兼程,得时刻提防地头蛇抢货或高速路上的小偷强盗。如果不是为了生活,他又何至于此。
  “不聊了,店里马上上生意了。”薛文倩急匆匆挂了电话。
  黎想耸耸鼻子,心中估算着存款能够她“挥霍”多久,以及下一步可能会有的打算。
  宛如心灵感应般的,薛文倩转来两万块:【买点喜欢的,当今年的生日礼物。】
  黎想:【妈,我不要...】
  薛文倩:【那我瞎买了啊!金项链?金手镯?还是金戒指?】薛文倩接连发来好几张图片,金光闪闪,土味十足。
  黎想乐不可支:【服了,我收。】
  她心里被塞得满满当当,甚至明显感知到心率逐渐变缓。她昂起下巴,狠狠嗅了嗅空气,原本堵塞的鼻孔陡然通了一侧,舒爽。
  陈知临:【你辞职了?!】
  黎想:【昂~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陈知临:【我马上登机,晚上见面再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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