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桐一直都知道，公司的福利不是真的属于员工，而是为了让员工属于公司。
　　可是，当得知张呈祥给组里每个人都配备了一千元的咖啡充值卡，并且指定饮品只能是黑咖啡的操作，苏桐还是难免心有戚戚。
　　黑咖啡喝得不够多，说明工作不够饱和。喝黑咖啡喝得太多，估计身体离亮红灯也不远了。
　　在鼎麒集团，投行并购部门员工破冰的对话，从来都不是“哇，你看起来气色真不错”这种高情商的夸赞语，而是充满真诚地望着对方的眼睛“你知道吗？我最近体检查出来又多了两个结节”。
　　拿到了云盘密码，便意味着苏桐正式成为了张呈祥组内的一员。原本那些非请勿扰的同事们，此时纷纷对苏桐表示了友好。
　　他们或塞来两块饼干，或主动分享了组里的PPT模板库。那架势，不禁让苏桐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趁着同事们都还在忙，苏桐找准空隙，佯装去洗手间，坐着电梯去办公楼旁边的咖啡厅找方觉明。
　　远远的，苏桐就看到方觉明站在咖啡厅外打电话。
　　他望见了苏桐，朝苏桐挥了挥手，低声对手机那端的人说了句“晚点回电话给你”后，匆匆挂断了电话，快步向苏桐走来。
　　“苏桐，我得提前结束休假，即刻回纽约。”方觉明犹豫了片刻，还是解释了原因，“麦恩公司要启动裁员计划了”。
　　战略咨询行业自从疫情之后，迅速陷入了“裸泳”状态：项目愈来愈少，大公司拿不出钱，中小型公司无力负担高屋建瓴的建议。
　　作为行业里独占鳌头的顶尖咨询公司麦恩也面临着是否要通过裁员的方式，保住盈利趋势的难题。
　　同在华尔街，又都是绕着资本打转的工作，苏桐自然早就嗅到了战略咨询行业衰败的气息。
　　只是，比起投行，战略咨询行业的自保动作来得要慢上许多。虽然午餐的报销预算减少，升职渠道变窄，但是，迟迟没有大规模裁减员工的迹象。
　　现在看来，投行也好，战略咨询也好，难题当头，积重难返。
　　糟糕的经济大环境里，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会对你有影响吗？”苏桐问。
　　方觉明任职合伙人的时间并不长，手里的项目虽然关键，但是，并非不可替换话语人。
　　说到底，不管身居何位，资深也好，新星也罢，始终如履薄冰。
　　“担心我？”方觉明挑了挑眉，凑近苏桐，露出期待的笑容。
　　“有点。”苏桐坦言。
　　麦恩咨询公司素来标榜“人是最值钱的财富”。明明是HR勒令方觉明休假，此刻，又要把方觉明拽回战场。
　　这种做法，苏桐不相信仅仅是因为裁员计划的最终名单需要得到方觉明的认可。要么，方觉明成为众矢之的，变成刽子手，要么，方觉明首当其冲，以自己的离开保其他更有背景的合伙人暂时平安。
　　在麦恩公司升职为合伙人，除了要满足“不晋升就离职”的原则，还需要满足“三行原则”。不仅要自己行，还要有人说你行，更重要的是，说你行的人，自己也得行。
　　在中层以下的商业社会里讨生活，无异于在丛林当中独立求生。
　　方觉明在华尔街根基不算牢，靠着敢拼敢干与多个项目中的稳扎稳打，在同事当中积累了优秀的口碑，以至于在项目结束后，百分之九十八以上的同事都选择了“愿意再与方觉明共事”的选项。
　　可是，当方觉明已经成为同层次同事当中的佼佼者，进入到精英的世界里争夺权力，拼的就是人际关系。
　　苏桐无从知晓方觉明在人情往来中是如何应对觥筹交错的场合，他从不在苏桐面前展现自己铜臭味的一面，以至于苏桐在听到方觉明面临困难处境时，根本没有办法提出任何一点建议。
　　一瞬间，苏桐感觉到有些内疚。
　　她突然发现，方觉明了解她，远比她了解方觉明的生活要多得多。
　　“别瞎想，一份工作而已。”方觉明笑着反过来宽慰苏桐。
　　华尔街风云诡谲，所有的变化都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方觉明自认为做得最好的一件事，就是从来都不和苏桐计较。
　　他不计较苏桐总是对工作上心比对他多，也不计较苏桐提到黎芦的时候总是难免会激动，更不计较在苏桐的眼中，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比他重要。
　　可能就是不期待的人，反而容易满足。看到苏桐关切的眼神，方觉明便觉得已然是打了胜仗。
　　“那保持联系，需要我的时候，随时和我说。”苏桐决心，从这一刻起，要比以前更关心方觉明一点。
　　在一个正在接近单身无罪的时代里，人们都有了更多新的选择，孤独自己解决，需要陪伴时找朋友，生活早已具备单身的条件。
　　每个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谁会愚昧地投入一段未知的伤痛？
　　爱情就是一场有着高痛苦风险的投资，快乐是暂时的，彼此的羁绊是永久的，害怕分开带来的恐惧是必然的。
　　可是，即使如此，苏桐还是不打算装傻。
　　从友情到爱情，从纽约城的遥遥相望再到此时此刻的并肩而立，一段关系的转变，调动着两个人的命运。
　　他们将因爱一个人，而献出自己，承担伤痛、泪水和牵挂的感受，付出贪求关爱而不可预期的代价。
　　苏桐想，tຊ既然方觉明敢，那么，她也不往后退。
　　“联系你，以什么身份？”方觉明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几乎能触摸得到的真挚与脆弱，清晰地在周围的空气中回响。
　　“当然是苏桐的男朋友。”
　　苏桐踮起脚尖，在方觉明右边的脸颊上，轻轻地落下了一个吻。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许多问题是无解的。大家终其一生，都是在学习如何爱，又感受被爱。
　　苏桐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在爱里完美。
　　她做好了犯错的准备，正视爱情，打定主意牢牢地扎根在现实中，看看恋爱怎么折腾她与方觉明。
　　如果在褪下了好不容易铸造的面具后，他们依然还是彼此坚定的选择，那就是最难得不过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