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夏帝的眉头一皱,拿着棋子的手重重放下。
目光扫向步履匆匆急促而来的二人,眸中怒火隐隐。
“何事喧哗?”
二人中走在前方的青年男子,一身明黄色衣袍,眉眼间与南夏帝五分相像。
挺鼻薄唇,剑眉凤目,也称得上是一位相貌堂堂的美男子。
只是他现今丝毫不能顾及自己的形象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父皇,儿臣要冒死进谏,为我南夏江山铲除奸佞!”
树后的江晚芍情不自禁为自己抹了把汗。
皇帝,摄政王,太子。
还有太子后面跪着的那个她很眼熟的——靖国公。
这几位齐聚的场面,断然不是她一个内宅女子该见到的。
只是——
她扫了眼不远处骤然增多的禁军守卫,默默在心里为自己默哀一瞬。
眼下跑也跑不了,还是躲严实一点吧。
她把自己小小的身影往树木草丛中塞得更深时。
南夏帝瞧着这个身为太子的儿子,脸色古怪地笑了。
“扫除奸佞?你说,我南夏朝堂,谁是奸佞?”
太子赵乾朗见自己喜怒无常的父亲肯搭理自己,连忙膝行两步。
嗓音里已经带了声嘶力竭的哭腔,“最大的奸佞,便是您身边的裴渡啊!”
“靖国公谢锦书乃皇亲国戚,裴渡竟敢带领禁军擅闯国公府,残酷殴打!”
在身后的谢锦书慌忙点头,看得出来,他的手臂目前还是动弹不得。
“非但如此,裴渡将儿臣派在北境的将领全部替换,若他与北燕残党勾结,后果不堪设想啊!”
“此奸贼欺君罔上,媚言惑主,实乃天理不容,望父皇明鉴!”
赵乾朗紧接着深深磕下头去,额头与大理石板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南夏帝冷笑一声,敏锐地抓住他最忌惮之处。
“你的意思是,朕老了,糊涂了,轻而易举便能被欺骗不成?”
太子一惊,磕头的速度愈发的快。
颤抖着声音辩解,只是没人去听罢了。
“裴爱卿,朕乏了,今日棋局便到此为止吧。”
南夏帝揉了揉眉心,转身被众侍卫簇拥着离去。
待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赵乾朗才敢从地上爬起,对着裴渡怒目而视。
“裴狗,敢如此对待本太子的,你是第一个。”
裴渡面色无波,“臣不胜惶恐,希望臣不是最后一个。”
“你好大的胆子!”
赵乾朗面色骤变,太子威仪分毫不剩,一副想扑上前理论的模样。
谢锦书用尽全身力气,才用那双完全没恢复好的双臂拉住他。
二人同时愤怒不已地瞪视着裴渡的背影。
下一瞬,却惊诧地发现,裴渡向树后伸手,拉出一个华服少女。
江晚芍窘迫极了,美眸流转,甚至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才好。
“臣妇见过太子殿下,见过靖国公。”
她脸颊微红,被那件桃粉狐裘一衬,愈发显得娇艳明媚。
宛若冰天雪地中,唯独盛开的一枝粉嫩桃花。
谢锦书不由得看呆了片刻,疾步上前关切道。
“芍儿,你这几天可好?”
江晚芍觉得自己身上骤然被投了一道视线,是冰冷的,却又透着灼人的情意。
心中像是摆了只小鼓,密集的鼓点惹得她的心七上八下。
身边是名正言顺的夫君,面前是疑似“情夫”的青梅竹马。
这是什么可怕的修罗场?
她维持着面上的莞尔一笑,轻挽起身侧男人的手臂。
“国公大可放心,夫君将我照顾的很好。”
不管三年里她做错了什么糊涂事,若是裴渡愿意,如今的她自当全力弥补。
话音刚落,她便察觉到掌心下,男人手臂上有力的肌肉骤然紧绷。
悄悄捏了一下,硬邦邦的,像块石板。
怪不得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总是觉得硌得慌……
小女人思绪纷飞到十万八千里外,裴渡却是十分受用。
难得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对着面前瞠目结舌的二人微微颔首。
“太子,靖国公,本王携王妃先行告退。”
直到上了马车,手中被裴渡塞了雕花暖炉,江晚芍才想起——
自己好像是应该与裴渡置气的,为着他昨夜违背诺言,不肯留宿。
江晚芍唇角那抹被拆穿偷听的羞怯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抱紧了暖炉,往马车壁挪了挪,竭力远离另一端的男人。
裴渡自然察觉,微微垂头,嗓音低沉和缓。
“芍儿,怎么了?”
如此悦耳的嗓音在耳畔响着,引得江晚芍小脸莫名滚烫,烧的几乎冒烟。
更不肯和他对视,转头去瞧着纱帘外熙熙攘攘的街景。
落在男人眼中,却全然成了另一番含义。
方才见到谢锦书时,芍儿羞的小脸酡红,一双美眸不知慌乱地朝那边瞥了多少次。
奈何他“不近人情”地站在身侧,于是芍儿只好忍了关心谢锦书的心思。
挽住他的手臂,也只是怕他再对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谢锦书出手吧。
芍儿向来不会掩藏自己的心思,如今却愿为了谢锦书,在他身边如此隐忍。
裴渡黑眸微眯,周身的温度骤然低了几度。
瞥到二人之间,由于江晚芍挪了挪而产生的那道间隙,他握紧了拳,生生忍住自己靠近的欲望。
江晚芍虽然不理他,但那也只是大小姐的傲娇脾性作祟。
正等着裴渡继续追问呢,余光却瞥见。
男人非但没有往下关心的意思,反而冷了脸,正了身子目视前方。
喂!你就这么没有好奇心吗?
江晚芍呼吸一滞,想到谴责裴渡昨夜临阵脱逃的那几句话,也就卡在喉咙里。
毕竟她此时还是十六岁的少女心性,从未受过一丝委屈的掌上明珠,自然不肯吃亏。
“裴渡,你怎么总是这般讨厌!”
她忍不住朝着这个永远冷心冷情的男人瞪过去,小脸上只有一层意思:
你是傻的吗,快哄哄本小姐!
在她的记忆中,虽然总是自己追在裴渡身后做跟屁虫。
可若是她伤心难过,裴渡从未袖手旁观。
十二岁那年,祖母去世,她与哥哥随父亲回乡守灵。
裴渡本不该去。
但那天谢锦书来送她,温柔的语气让她想起祖母,更哭成了一个泪汪汪的小人儿。
许是听她哭声听得烦了,裴渡的脸色冷的像结了三尺寒冰。
将手中未出鞘的长剑往谢锦书面前一挡,让他不得不退后几步。
“该出发了。”
然后裴渡便主动牵起她的小手,将她扶上马车。
并且,破天荒地答应了陪她一同回乡。
可眼前的裴渡,和记忆中又是那样不同。
听她说自己讨厌,裴渡的瞳孔骤然一缩,心跳险些停顿。
芍儿显然是并未恢复记忆的,但她仍是说了那句话。
三年中她不知说过多少次的,她厌恶他。
心口像塞了团湿漉漉的棉花,堵的厉害。
只是面上没有显露分毫。
多年来的本能,便是任心中惊涛骇浪,面上也无半分波澜。
他从不愿把自己的血淋淋的伤口露给人看,只习惯于在心底的角落中,独自等待伤口结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