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傅北辰,就陷在这书堆里,坐在那唯一没有被书占据的长沙发上。他一身干净的浅色衬衣和休闲裤,柔软的头发盖在额头上,看起来特别温文尔雅。“不关门吗?”傅北辰捏了捏眉心,低声说了句。园园这才回神,轻轻地关上了大门。“你……”“我父亲昨晚不小心摔伤了,早上刚做完手术,所以暂时不能跟你谈专栏了。抱歉,忘了给你发短信告知。”“没关系没关系。那傅教授现在怎么样,手术还顺利吗?”“还好。”园园看着一脸倦意的傅北辰,不由问道:“你是连夜赶回来的吗?”
周日,园园忙里偷闲,回了趟老家,去看望前天已出院回家的奶奶。那天她在单位,胜华叔叔送了奶奶跟妈妈回去,妈妈给她打电话叫她不用担心,让她专心工作。奶奶住院这段时间,她去看望过几次,奶奶只要清醒着,就对她恶声恶气。妈妈不想她受委屈,索性就不让她去医院了。
园园的老家在玉溪镇――菁海市最东边的一个古镇。从菁海市坐车过去,大约一小时的路程。
这几年玉溪镇的名声越来越大,因为前任的书记和镇长都特别有远见,他们顺着全国旅游的大潮,努力挖掘本镇的水乡古镇特色,将老街重新规划了一番,最终把玉溪镇打造成了很多文艺人士钟爱的休憩心灵之地。
但其实玉溪镇这个名字是后来才有的,它最早以前只是一个村,叫公主村。因为村南有个祠堂,供着南宋时期的一对公主和驸马。不过玉溪镇的居民们都姓程,而被供奉的驸马却姓傅,关于这一点,如今镇上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
而也许有着帝王血脉庇佑,公主村历来文脉兴盛,出过不少进士和学者。
对于这些历史旧事,园园只有一个想法:幸好自己出生得晚,公主村什么的,跟旁人说这种家庭住址,压力会很大的。不过话说回来,她家祖先还真会选地方,跟皇孙贵胄做邻居。
园园的家在老街上,门面租给了镇上的一个子女都在国外的退休女老师。女老师把自己家里的藏书都搬了过来,开了一个咖啡书吧。往来的游客都爱来这里坐一坐,不为看书喝咖啡,只为体验一种悠闲自在的感觉。
园园快到家的时候,远远就望到了那棵高大参天的红豆树,枝丫纵横交错,绿叶层层叠叠。这棵红豆树被验证已有一千多年的树龄,它长在玉溪镇最北边的废墟上,与公主驸马的祠堂南北遥望。而据说红豆树所在的那片废墟地在清朝的时候原本也是一个祠堂,但太平天国的时候突然莫名坍塌了。
之后,这个废墟一直有闹鬼的传言,因此也没有人再去建屋子。到如今,那里只剩下断壁残垣,以前究竟是什么样的布局,已经看不出来了。在全镇特色改造的时候,这个废墟是重建还是留存的问题也被多次搬上会议讨论。但因为始终争执不下,被暂时搁置。只有那棵千年红豆树,被围了铁栏杆保护了起来。
园园想到自己小时候很爱去废墟那里,那时候,绝大多数孩子不敢去,但她偏偏却对那里情有独钟,尤其喜欢那棵红豆树――每当春末夏初,它就会开出红白相间的花,那花像是蝴蝶的形状,一朵朵停在树上。而到了深秋,就会有豆荚成熟落地,掰开豆荚,里头就是一对一对的红豆。
她站在家门口眺望了红豆树片刻后,才从包里翻找出钥匙。因为前面是女老师的店,她回家一般都走后院的门。
园园这天在家陪着妈妈给奶奶擦了身子,又惹得老太太说了很多胡话……连她是不祥之物这话都说出来了。
她明明看起来比北京奥运会的吉祥物还萌!想完,自己也觉得很冷地抖了下。
戴淑芬看着女儿委屈,却又佯装不在意的样子,心里有些难过,轻轻摸了摸孩子的脸。
傍晚,园园吃了晚饭离开的时候,绕路去了那片有着那棵老红豆树的废墟。这时刻大部分的游客已经散去,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在树下,或休息或拍照。一线夕晖,慢慢自西天隐去。曾经这里荒芜、神秘,不像现在,游人如织,喧嚣终日。
园园抬头看着这活了千年的古树,苍苍然地绿了满天满眼。
“不知是谁在千年前种下了这棵树?”园园听到身后有游人说。
周一,园园联系了傅教授,电话是之前几经周转,通过同事朋友的老师问到的。
电话刚一接通,园园便恭敬道:“您好,傅教授,我是《传承》杂志的编辑,我叫程园园,冒昧打扰您――”
那边的人缓缓说道:“程园园,我们确实有缘。”
园园愣住了,这声音,是傅北辰的!
有缘什么的,园园心说,其实是我上司知道我认识你,才特别派了我找傅教授谈的。但我不好意思一再地劳驾你。
可结果呢,还是先撞上了他。
之后园园老实说明了原委。
傅北辰笑了,“我父亲今天约了人去钓鱼了。你明天有时间可以过来。至于傅教授愿不愿意接受,得靠你自己跟他沟通了。”
“谢谢!”园园此刻的感觉有点复杂,但感激的心再诚不过。
“明天你直接到我家吧,地址我短信发给你。”傅北辰说,“我现在要去机场,出差两天。”
“又出差啊……”园园不假思索道,“你别太辛苦。”说完才察觉自己似乎有点逾矩了。
“嗯。”挂断电话后,傅北辰把父亲的手机放回到餐桌上,写了一张便条,告知自己出差的事,以及明天有人要来找他谈点事,让他务必见一下对方。
陆晓宁拎着傅北辰的公文包站在一旁,等他做完了一切,才说:“我还是第一次见您这样。”
傅北辰拎起行李袋,没有回应助理的探询,只道:“走吧。”
隔天,园园吃过早饭,带上栏目计划,就出发去了傅北辰发给她的地址――孚信新苑。
孚信新苑位于H大的一隅,是学校给教工造的住宿楼。H大作为百年名校,走在里面,园园脑海中不禁飘过了零星的一些词句,比如“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果然是文化人的聚集地,就连四周的一草一木、迎面吹来的一阵风,都带着文化气息。她刚要深呼吸,感叹下“人杰地灵”,就有一辆自行车从前方快速靠近。看清了车上的人,园园瞬间有种“恶灵缠身”的感觉,否则怎么会一大早就碰到他呢?
程白的头发轻扬,阳光从树叶间洒落,星星点点照射在他身上。她赶紧低下头,祈祷他没看到自己。同时园园也总算是想起来,程白正是H大医学院的学生。
程白骑过了五六米,忽然停下,掉头。他骑到程园园旁边,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园园心里叹息,你都过去了,干吗还返回来?
“我来找人。再见!”阿弥陀佛,你快走吧。
程白却回身,把后座上刚从图书馆借的两本书递了过去。
“帮我拿着。”
“啊?”
“找什么人?我带你过去。”
“不、不用了。你忙吧。”
程白眯了下眼,说:“我不忙。上不上车?”
园园看着眼前快要戳到她脸上的医学用书,一咬牙,转身就跑!
之后发生的事,让园园懊悔不已!
程白很快骑车追上了她,他也不叫她停,直接狠毒地拉住了她的斜挎包带子,一下子就把她勒得倒退了两步,倒在他身上。确切地说,是直接趴在了他踩着踏板的那条长腿上,她一只手还抱住了他的腰……
园园当时就差点疯掉,火速跳开一大步。虽然现在学校里人很少,但也不是没有。三三两两的人看过来,她羞恼得脸红得像路边的夹竹桃。
程白脸色也明显不好看,“你是猪吗?你也不想想你那两条短腿跑得过自行车吗?”
园园低头不语。程白冷淡地看了她一会儿,最后直接掉头走人。园园如释重负,但看着远去的身影,想到自己前一刻的投怀送抱,又痛苦地闭上了眼。
之后园园一路郁闷一路探寻,终于找到了孚信新苑12幢1单元,然后按下了铁门锁上302的按铃。
叮咚的铃声连响了三下之后,锁终于吧嗒一声开了。走到三楼,园园发现302的门是开着的,想来是傅教授给她留了门,但是礼貌起见,她还是先敲了门。
“请进。”一道疲惫的声音响起。
是傅北辰?!
他不是去出差了吗?她犹豫着进了屋,随即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满屋子都是书!四周都是书墙,所有的角落也堆满了书,甚至座椅茶几上,也都是书。
而傅北辰,就陷在这书堆里,坐在那唯一没有被书占据的长沙发上。
他一身干净的浅色衬衣和休闲裤,柔软的头发盖在额头上,看起来特别温文尔雅。
“不关门吗?”傅北辰捏了捏眉心,低声说了句。
园园这才回神,轻轻地关上了大门。
“你……”
“我父亲昨晚不小心摔伤了,早上刚做完手术,所以暂时不能跟你谈专栏了。抱歉,忘了给你发短信告知。”
“没关系没关系。那傅教授现在怎么样,手术还顺利吗?”
“还好。”
园园看着一脸倦意的傅北辰,不由问道:“你是连夜赶回来的吗?”
“嗯。”他点点头。
看来今天的任务是完不成了,可如果转头就走,似乎也不合适。她正思考着该怎么告辞,好让他休息,傅北辰的手机响了。
几句话后挂断,傅北辰嘴角一扬,指了指手机,说:“我父亲的电话,他让我下次过去时给他带盘棋。他说他腿摔坏了,脑袋没坏,所以你的任务如果比较急,可以去医院面谈。”
园园心想,这恐怕不妥,毕竟人家刚做完手术,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
“我没关系,等傅教授方便了,我再找他谈吧。”说完脑子里闪过主编张越人的脸,左眼皮轻轻跳了一下。
“早饭吃了吗?”傅北辰站起身,看着她问了一句。
“啊?吃过了。”
他点了下头,便去泡了杯茶端过来给她。园园接过的时候,他的食指无意间碰到了她的手心。
因为园园体质偏虚寒,手的温度常年偏凉,而傅北辰的手很温热,被他碰到的时候,园园不禁被那种触感弄得不知无措。而傅北辰似乎并未注意到,说:“我去弄点吃的。你如果无聊,这边的书都可以拿去看。”
“哦……”
就这样,傅北辰进了厨房,园园发了会儿呆,之后她过去坐到了沙发上,随手拿了一本茶几上的书――《霍乱时期的爱情》。园园发现书本的最后夹着一张火红火红的枫叶。而枫叶压着一段话:“在五十三年七个月零十一天以来的日日夜夜,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一直都准备好了答案。‘一生一世。’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