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好看的底子啊——不愧是祁哥哥的家人——可是怎成了花猫儿,脸上身上都是灰!噫——刚从煤堆儿里打了滚回来么——”她探手便想帮祁寒拍掉衣服上的灰尘,却被后者直截挡开了。小姑娘倒也不恼,侧身探头打量着浓烟滚滚的厢房。“你在做什么啊?这味道,都能熏倒二里地开外了——”祁寒的眼神幽幽若晦,紧跟着那女子的举动,敌意几近溢于言表。“这位是霁宁公主,”祁念笑柔声介绍,似是瞧出了祁寒的情绪,又略带责备道:“不可冒渎。”
某个休沐日的清晨,祁念笑正坐在桌案前批阅文书,却见枫芒匆匆赶来通报,说是有贵客造访。待他赶来门前,只见一辆精致的马车停靠在府外。
马儿身上带着玉辔红缨,车辇镶嵌了珠钿翠盖,足矣见来者身份。
“祁家哥哥!”马车的帘子从内掀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枫芒一听,心中便暗道不妙。这位主儿怎么上这来了?
然而祁念笑依旧云淡风轻,他从容地走上前去,扶那小姑娘下车,而后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
“臣,见过殿下。”他虽挂着一副恭谨谦逊的神色,那双漂亮的瑞风眼里,却带着温柔的笑意。“殿下造访,臣之荣幸。还请殿下随臣移步正厅。”
小姑娘跟着他迈入祁府,一路上左顾右盼。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她面颊绯然,笑吟吟地牵住他袖口。
“猜我为何能随意出来?皇爷爷为我建的府邸,我今日便能住进去了!今后不用守着宫里那些规矩,不用日日望着高高的蓝瓦白墙,我有自己的府邸啦!”
祁念笑不动声色地将袖子从她手里抽离。
“不过这样一来,你去皇城当值时,我便见不到你了……”小姑娘像是才想到这一点,随即又陷入了低落里。
祁念笑正思考着该如何接话,小姑娘忽然翕动鼻子,眉头渐渐皱成一团。
“什么味道这样难闻!哪里烧焦了?”
不等祁念笑阻拦,她便提溜起裙裾,寻着那浓烈的怪味,一路快步小跑。此刻,厢房内滚滚黑烟不断向外冒,祁寒已是灰头土脸,掩鼻夺门而出,正巧与那小姑娘撞了满怀。
“你是谁!怎会在祁哥哥府上?”小姑娘如临大敌,瞪圆了双眼,双手叉腰,满脸娇忿道。
祁寒闻言抬眸,亦蹙起了眉。
且见那女子,脸若银盘,眼似柳叶,桃腮如霞,圆润可爱,左右不过豆蔻年华;头上戴着缀满珠宝的冠帽,一头长发则与彩丝交织,编成无数股辫子,垂到了腰际;她不像一般元族妇女那样身着宽大的团衫儿,而是穿了一套精致的大红骑装,立领上绣着祥云图案,紧收的腰带上挂了数条金丝绶带,外袍短至双膝,脚踏圆头花靴。
一瞧便知,她是位蒙元贵族。
“这是舍妹祁寒,”祁念笑适才赶到,“先前养在江南,家父去岁将她接来了府上。”
小姑娘一见祁念笑,便如同小狼见了肉,星星都快从眼里冒出来了,连带着对祁寒的态度都立马转了向。
“原来是妹妹!”她笑意盈盈,绕着祁寒转了几圈,脚步轻快。“我就说嘛!祁哥哥为人本分,是不可能养女人在后宅的,若你真是他相好,那便是我看他看走了眼。”
她凑近端详了祁寒的面容,笑嘻嘻道。
“多好看的底子啊——不愧是祁哥哥的家人——可是怎成了花猫儿,脸上身上都是灰!噫——刚从煤堆儿里打了滚回来么——”
她探手便想帮祁寒拍掉衣服上的灰尘,却被后者直截挡开了。小姑娘倒也不恼,侧身探头打量着浓烟滚滚的厢房。
“你在做什么啊?这味道,都能熏倒二里地开外了——”
祁寒的眼神幽幽若晦,紧跟着那女子的举动,敌意几近溢于言表。
“这位是霁宁公主,”祁念笑柔声介绍,似是瞧出了祁寒的情绪,又略带责备道:“不可冒渎。”
——公主?
祁寒收回刀一样锐利的眼光,淡淡欠身行礼。
“不必客气,”霁宁公主摆摆手。“祁哥哥的姊妹就是我的姊妹,以后可要常来我府上小坐!”
“殿下是贵客,远道而来,臣总不能招待不周,”祁念笑不动声色地抬手引路。“还请殿下随臣前去正厅小坐。舍妹平素热衷研习医药,现下又有烂摊子要收拾,我们便不在这打搅了,可好?”
公主雀跃应答,随后便跟着他前往祁府正厅。
霁宁与祁念笑似乎很是熟稔,丝毫没拿自己当外人,甚至活泼得有些聒噪。而祁念笑在面对她时格外有耐心,不论她说什么,他都或颔首或浅笑地附和着。
那样的笑容祁寒似曾相识。她与他初见时,他负手立在游廊尽头,身后是漫天大雪。那时他向她报以微微一笑,就同后来他面对祁涟、面对连卫、面对同僚、面对政敌、面对霁宁公主,是一样的。
一样的谦和有礼,教人挑不出错,却又带着琢磨不透的漠然疏离。
祁寒本以为,经过这段时日的相伴,她已足够了解祁念笑,可这半路杀出的霁宁公主于他而言,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元族皇室几乎无有通婚异族者,若霁宁心悦祁念笑,想嫁他,便算下嫁了。
然而祁念笑总是那样无暇无垢的人;温润如玉且清俊出尘,淡漠寡言却举止得体;谦逊温和,文武卓群,莫说在大都城,便是在整个北境都颇负盛名。
如此……他二人倒也般配了。
却听得欢儿与连柒交头接耳。
“诶,姑娘在想什么呀,祁大人他们都走远了,姑娘竟神游到现在。”
“小丫头,这你就不懂了吧,”连柒挤眉弄眼。“我可闻着好浓的一股酸味儿哟……”
祁寒轻轻推了一下连柒的脑壳,佯怒道:“你莫拿我打趣了。”
话虽如此,心中隐隐的失落却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