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雪灾一事往年并非没有过,但今年格外奇怪。赈灾的银两如扔进了水里,不见一点波澜,灾地奏折依旧雪片般飞来,不停与萧言舟哭穷。萧言舟眸中一日比一日赤红,每每早朝时他隔着冕旒上的珠玉流苏望向大臣时,都将这些大臣看得噤若寒蝉,两股战战,恨不得缩在一起,也只有靖国公与崔左丞还敢说上一两句。陛下的眼神……简直像是要活吞了他们!其中尤以工部尚书最为明显。这事可以说是直接落到了他头上,却迟迟没能解决,他觉得萧言舟已经在心里认定是他贪墨了那些赈灾银两。
赏梅宴便似乎平静地结束了,崔太后称乏先行离开,让她们自己随意。
谢蘅芜亦不想多停留,简单客气过几句也离开了。
崔露秾抿一口茶,眸中平静下暗潮涌动。
“露儿,依我看她也没什么特别的,”戴着金玉步摇的贵女轻蔑道,“就是个徒有外表的绣花枕头罢了。”
“倒是巧巧……又夺了魁,真是羡煞旁人。”
巧巧闻言笑了笑,得意道:“沈姐姐羡慕便羡慕,怎么还要说是旁人。姐姐要是喜欢,以后常来妹妹府上。”
沈氏瞪她一眼,作势要打,巧巧笑着扭身躲开,众人笑作一团,俨然不再将心思放在谢蘅芜身上。
崔露秾垂目,对沈氏的话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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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为了安抚还是别有用心,谢蘅芜当晚收到了寿安宫的赏赐。
是一串红珊瑚手串,间有上好翡翠点缀,朱色赤红似血,玉石流光溢彩,交相辉映,甚是好看。
谢蘅芜捻起手串,鲜红颜色衬得手霜雪似的白。
太后的慷慨并不能让她安心。
梨落瞧着谢蘅芜举着手串对着烛火打量许久,担忧道:“小主,这是太后娘娘赏赐,应该没有……”
“小心着些吧。”谢蘅芜嗅到手串上散出一股极其浅淡的香气,觉得熟悉又一时想不起来,“去请姜御医来,就说我近来夜里睡不好,白日头晕。”
既然是萧言舟派来的人,她让他过来,也算给萧言舟交代了。
片刻后,姜御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简单诊脉过后,姜御医道:“启禀小主,小主脉象无异,只是有些体虚,臣开一些滋补药方,小主按时服用就好。”
“有劳姜御医了。”谢蘅芜说着,拨弄了一番腕上的珊瑚手串。
姜御医是个明白人,立刻顺势道:“小主这珊瑚手串是……?”
“是太后娘娘赏赐,姜御医瞧瞧。”
她褪下手串递去,姜御医仔细打量片刻,又嗅了嗅,喃喃道:“瞧着倒是没什么问题……”
“这手串上还有股香气,是极淡的。我觉着熟悉,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不知姜御医可有头绪?”
姜御医闻言又嗅了嗅,眉头皱起:“小主见谅,臣一时也分辨不出,还得过些日子。”
“无妨,就是因陛下有喘疾,这香虽淡,却可能依旧引起陛下旧疾,这才想让御医分辨一下。”
姜御医闻言来了精神,郑重道:“既如此,臣一定尽快找出来。”
他从手串上刮下了些粉末,小心收起,一面嘱咐道:“小主平日常与陛下相处,这手串还是先别戴着为好。”
谢蘅芜轻笑:“好,让姜御医费心了。”
姜御医连连摆手:“小主客气了。时辰不早,臣先告退。”
谢蘅芜颔首,瞧着姜御医离开了拾翠宫。
“小主,这手串……?”
梨落在旁听了全程,此时也颇为犹疑地看向她。
谢蘅芜叹一气:“先放起来吧,这手串珍贵,可别刮坏了,记得用缎子细细包好了放。”
她在最后几字上有意加重,梨落如何还不明白其意。
谢蘅芜瞧着梨落用两三张锦帕把手串里三层外三层裹住,丢到了最不常打开的妆奁里,这才松了口气。
这样……应该就不会有气味了吧。
说起气味……
谢蘅芜想起萧言舟总是很喜欢埋到她脖颈间嗅闻。
他似乎很喜欢她的香气。
她眼睫轻颤,心跳微微加快。
她好像知道该再给萧言舟做个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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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灾的事情没有想象中那般好解决,一连十日过去,紫宸宫那边都没再传召过谢蘅芜。
这倒也正常,先前那样几乎天天待在一起才奇怪。
除夕将至,天气也越发寒冷,崔太后免了请安,还又送了许多东西来。
宫人们都暗中议论太后待谢蘅芜如此宽厚,是否有心意转变之嫌,一时对谢蘅芜越发殷勤。
姜御医也来回过了话,那红珊瑚手串并无问题,香气也是梅香,但并非梅园中的那些梅花香气。
既然没有问题,谢蘅芜也不再细究,又送了些太后赏的首饰给姜御医检查,之后拣了几件没有问题的戴上。
要是一件都不用,难保崔太后不会疑心。
若她猜测为真,南梁与北姜里想对付萧言舟的人相互勾结,那她的拾翠宫,只怕也不干净。
指不定今日为她奉茶的宫女,便是崔太后的人。
想到这里,谢蘅芜便有些心堵。
心思一乱,她在收针时,不小心戳到了指尖。
谢蘅芜赶紧将指腹放入口中,仔细打量过手中香囊,发现没有血珠滴上,这才松了口气。
是的,香囊。
谢蘅芜绣完了最后几针,长出一气。
本来以她的身份,送给萧言舟的香囊,要么是祥龙云纹,要么是并蒂莲与鸳鸯之类的纹样。
但谢蘅芜刚给萧言舟绣过祥龙锦帕,至于鸳鸯之类又太过肉麻,她实在觉得有些羞耻。
思来想去,谢蘅芜最后绣了只狸奴戏珠。
狸奴滚圆可爱,柔软毛发近乎根根分明,似要扑出香囊一般。
连梨落瞧见了都惊叹一声。
“小主的绣工越发精进了,”梨落拿着香囊爱不释手,凑到鼻间闻了闻,忽然咦一声,“小主放的是什么香,好生熟悉。”
却看谢蘅芜面上一红,飞快夺过香囊,嗔怪一句:“不许多嘴。”
梨落瘪一瘪嘴,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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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不曾见谢蘅芜,头疾没了压制,加之政务操劳,萧言舟又恢复了往日阴沉暴躁。
其实雪灾一事往年并非没有过,但今年格外奇怪。赈灾的银两如扔进了水里,不见一点波澜,灾地奏折依旧雪片般飞来,不停与萧言舟哭穷。
萧言舟眸中一日比一日赤红,每每早朝时他隔着冕旒上的珠玉流苏望向大臣时,都将这些大臣看得噤若寒蝉,两股战战,恨不得缩在一起,也只有靖国公与崔左丞还敢说上一两句。
陛下的眼神……简直像是要活吞了他们!
其中尤以工部尚书最为明显。
这事可以说是直接落到了他头上,却迟迟没能解决,他觉得萧言舟已经在心里认定是他贪墨了那些赈灾银两。
天地良心……他虽然会贪点,可哪敢全吞了呀!
工部尚书急得胡须都要掉光了,可追查下去却是毫无结果。直觉自己死期将近,于是这日朝时,他索性出列,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道:
“启禀陛下,臣愿亲自前往灾地,调查此事!”
萧言舟没有说话,珠玉流苏在他面上投下数道阴影,将他阴郁面容衬得愈发晦暗不明。
大殿之上静得落针可闻,工部尚书跪在地上煎熬无比。他想知道萧言舟是如何神色,又不敢抬头,把一张脸都急白了。
良久,萧言舟才缓缓开口。
“若是没法解决呢?”
工部尚书心中一紧,叩首道:“若是无果,臣唯能以死谢罪!”
高位上传来萧言舟一声懒散的“嗯”。
“孤且信你一次。”
“退朝罢。”
工部尚书心中戚戚,这一去生死未卜,但好歹……能多活几日了。
萧言舟已起身拂袖离开,高大身影消失在龙椅之后。
工部尚书兀自叩首谢恩,正要与一众大臣一同离开,却被走上前的赵全叫住。
“大人,陛下有请。”
……
紫宸宫内,听完萧言舟的话,工部尚书面色空白一瞬,随后惶恐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萧言舟已除了冕旒,换上常服冠。没了遮挡,他的眼神锐利如刃,只一眼就让工部尚书闭了嘴。
“孤已做决定,尔不必多言。”
“可是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何况是……”
工部尚书苦着脸,觉得自己项上人头摇摇欲坠。
“此事多有蹊跷,你觉得若真查到什么,有命回来与孤复命吗?”
工部尚书语塞,这的确是他担心的问题。
说灾地青州没问题肯定是骗人的,他早已想好,自己要么客死青州,要么一无所获回京谢罪。
谁又会想到萧言舟竟想与他一同去呢。
“此事就这么定了,你若敢多嘴一句……”
萧言舟冷声,一旁的霍珩有意无意亮了亮寒光闪烁的长剑。
工部尚书咽一口唾沫,跪拜颤声道: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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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蘅芜来寻萧言舟的时候,正逢工部尚书从紫宸宫内出去。
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外臣来紫宸宫,不由多瞧了他一眼。
工部尚书与谢蘅芜匆匆一颔首,疾步离开,看起来颇有些失魂落魄。
谢蘅芜心头划过异样,但一想任谁见萧言舟都像是耗子见猫一般,便把这点心思抛到了脑后。
她袖里掩着精巧的紫檀木匣,里头放着的正是锦帕与香囊。
她今日来,便是送礼的。
赵全见到谢蘅芜简直像看见了救星,分外热情地迎上前来。
有谢蘅芜在的时候,就算也要小心侍奉萧言舟,却也要轻松许多。
至少不用时时提心吊胆,担忧自己掉脑袋。
赵全进去通传前,低声与谢蘅芜说道:
“陛下近几日心情不好,美人要是早些过来就好了。”
谢蘅芜一笑:“陛下那么忙,我过来岂不是添堵吗?”
赵全意味深长地叹了一气,很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他进去片刻后,便出来领谢蘅芜入内,一路上小声絮叨。
“陛下好几日没有笑脸了,美人多说几句好话让陛下高兴高兴,奴这些下人也好喘口气。”
谢蘅芜似笑非笑睨他一眼,赵全知趣地住了嘴。
真见鬼,怎么感觉方才谢美人的眼神和陛下一样?
定是他看错了……
偏殿内,萧言舟一手撑额,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额角,阖眼颇显疲惫。
派出的暗探前些日子刚回了消息,青州之人如此猖獗,背后是有朝中某位重臣撑腰,甚至还可能牵涉后宫。
这意思已然明显,光有工部尚书一人前去,只怕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为着安排自己暂时离京后的事情,他已好几日没合眼了。
一只微凉的手覆在他掌上,柔软身躯自后贴来,熟悉的香气幽幽飘散。
“陛下,让妾身来吧。”
萧言舟听她柔声,依旧没有睁眼,只将身子向后靠了靠。
他哑声,半阴不阳道:
“你还记得来见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