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晋看着他的眼神,感觉头皮发紧:“莫总,那日确实进不去,不少要员在场,康首长就安排了部队的人守着,而且温小姐没坐那辆车回去…”莫砚清并不接话,只是看着窗外若有所思。想起温姝那次问他:是不是有要结婚的人时,他想过直接矢日否认,可是在听见她的声音和看见她的眼睛时,他有点慌了,谎言卡喉咙,说不出。以往身边不是没有女人在暧昧余温后问他这句话,只是他并不在意那话是不是真心问的,也不想知道她们心里的感受,便看心情回答。
“什么事。”
“…您父亲知道了。”
京城曾经私底下流传过这样一句话,一代寒窗苦读,二代经商求财,三代从政握权,四代艺术升华。
莫砚清是莫家第八代长房的长子,祠堂的祖牌已高至满面墙,每一代的各支都是政绩斐然,要么就是战功赫赫,兴旺至今,从未衰落,早已不需要做这些所谓的人生选择。
可是长子的婚姻却由不得自已。
“我就不进去了莫总,在这等您。”时晋将车停稳后,没有像往常一样提前下来站在一侧,而是握紧了方向盘偏头看向后坐的人。
莫砚清掀起眼皮睨他,低声一笑:“姝姝说的没错,你们这些人四面玲珑起来,我都自愧不如。”
警卫员早已替他开好了车门。
他没有等时晋回答,已经低头俯身跨出车门,衬衫轻挽至小臂,露出泛着冷光的银色腕表,修长的手指握紧了外套,没有丝毫犹豫地径直朝祠堂走去。
庄钰琴站在祠堂大门外,看着远远走过来的莫砚清,走上前来,欲要接过他的外套,却被他冷漠地抬胳膊躲过。
他刚准备跨入门槛的腿往回一收,侧过身来看着雍容端庄的庄钰琴,华丽又桀骜地侧脸上,嘴角划开一个邪肆的弧度,戏谑道:“这些年,莫家让你活的很累吧,装这么久。”
庄钰琴脸色陡然垮下来,嘴角僵在脸上。
莫砚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跨进门槛,将大门用力一关。
瞬间明亮的祠堂昏暗下来,空气中的灰尘在几束光线下肆意地飘荡着落下。
大门一关,莫降温肃杀冷冽的声音从房间传来:“这些年,我不管你的私生活和你在生意场上的事,是以为你能处理好,有规矩,现在看来,是我没教好你!”
发丝顺着倦容随意地搭在额前,莫砚清微垂着头低眸看着手腕,不禁攥紧着外套,直到到骨节发白,嘴角微翘起,失声一笑地自嘲道:“你不管我,是因为你不想掺我这里的浑水而已,何必说这么好听?”
“自已干的事自已处理!处理不好,就让你妈替你来!”莫降温厉声道。
莫砚清将脊背挺得笔直,自带冷飒肃杀之气侧头,双眸中的狠戾,附着在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极具攻击性,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她敢。”
莫降温没想到他敢公然挑衅自已,气地手在发抖,抓起来桌子上的戒尺,狠狠地砸向他的脸:“你最好给我处理干净,不然我亲自替你解决了!”
他就立在那里,身段顷长如玉,丝毫不躲闪,嘴角被打的微微一歪,毫无血色的脸颊很快就渗出一抹红,血腥味蔓延在舌尖,狭长的双眸带着几分不达眼底笑意,微眯着,让人看了发怵。
莫砚清舌尖抵着上颚,抬手轻轻拭去血迹,毫不在意地笑道:“那你就试试,今日之后,你能再插手我的事吗。”
他顿了顿,拿起一柱香,在烛台前点燃,朝祖牌鞠躬一拜,边插进香炉边挑衅地咬重了几个字道:“我早就不是你那个十年前‘什么都没有’的儿子了。”
莫降温冷哼一声:“你是觉得她能踏入这个家还是如何?莫砚清,你是不清醒了还是怎么样?需要我来再次教你?!”
“我想护着她的话,自然就没人动的了她。”莫砚清边穿上外套边歪头,肆笑着看向莫降温。
“还有,我也没说我要娶她,毕竟,不是谁都想进这种家,您说是吗父亲。”
莫降温几乎是勃然大怒,指着他呵斥道:“你再说一遍!”
莫砚清慢条斯理地扣着外套的纽扣,末了轻轻地握住莫降温指过来的手指,将它轻轻放下,上挑的眼尾弯成好看的的弧度说道:“爸,您身体不好,少生气。先走一步了。”
推开门,庄钰琴就站在院子里。
莫砚清瞥了一眼她,擦肩而过时,顿了下脚步,侧头看向她端着笑的脸,不紧不慢道:“你管好莫逸就够了,在我身上少费点心思,妈。”
说完扬长而去,不管身后的庄钰琴脸色铁青。
时晋见里面的人出来,下车开了车门,将手机递上去。
“陆总的电话。”
莫砚清接过手机,看都没看就直接挂断,坐进车里不耐烦道:“医院找到了没?”
时晋抿了抿唇,握紧了方向盘微声道:“还没有,应该是用了其他身份办理的。”
他冷笑了一声:“她哪有那个本事用假身份,她身边能办到的,除了那个叫齐琰的,还能有谁。”
“明白了莫总。”时晋将车倒出后,看着眼车内后视镜点点头。
莫砚清把玩着打火机,漫不经心道:“她是真行,出什么事都不和我说,倒是别人知道的比我还多。”
时晋尴尬地一笑,却没敢反驳,附和着:“那等您见到了温小姐,亲自问问好了。”
“对了,那西港那家博彩公司还需要继续跟进调查吗?要不然您直接跟陆总摊牌,免去了麻烦。”
莫砚清“啪”的一声将打火机扣上,挑眉看着后视镜:“先不跟了,等人找到了再说,还有我让你安排的人呢,我早就跟你说过吧,让你在她身边放人。”
时晋看着他的眼神,感觉头皮发紧:“莫总,那日确实进不去,不少要员在场,康首长就安排了部队的人守着,而且温小姐没坐那辆车回去…”
莫砚清并不接话,只是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想起温姝那次问他:是不是有要结婚的人时,他想过直接矢日否认,可是在听见她的声音和看见她的眼睛时,他有点慌了,谎言卡喉咙,说不出。
以往身边不是没有女人在暧昧余温后问他这句话,只是他并不在意那话是不是真心问的,也不想知道她们心里的感受,便看心情回答。
甚至心情好了还会说:有啊,娶你。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连他自已都不知道。
向来他的身份比钱还管用,于他而言钱都是纸而已,所以他豪掷千金哄她一乐并不难,只是难得这样对一个人上心。
可上心又如何,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莫砚清想着这些,不禁哑笑。
直到陆怀琛和康霁舟同时给他发了消息:
温姝转去了和睦家做流产手术。
他看着屏幕上的信息,有些愣怔,手机倏然从手中滑落,眼底的情绪剧烈的一颤,忍不住发抖。
温姝怀孕了?脑海中瞬间嗡嗡地盘旋着这几个字,大脑一片空白。
所以昨天她昏厥也是因为怀孕了吗…
他自嘲地笑起来:他连她什么时候怀孕了,他都不知道…听起来是有多可笑。
而莫降温大动干戈地亲自找他,也是因为这个,甚至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身体好像被抛进冰冷的深海里,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手腕无力到两次都没捡起来手机。
“去和睦家。”
唇间的血腥味,还是压不住声音颤抖在泛苦的喉咙里。
温姝的手术被排在了下午,进手术室前,杨晓贝紧张到在病房里来回踱步。
“你干嘛啊,走的我眼晕,又不是你做手术!”温姝看着她哭笑不得。
杨晓贝撇嘴道:“你心倒是大,我都快紧张死了,这是我第一次身边有人进手术室。”
又接着道:“哎对了你要不要跟我去上海待一段时间?或者等你好了我们出去玩?”
温姝正看着手机,听到后抬头看了她一眼:“等我爸的事有消息了再说吧,齐琰跟我说我爸在调查中,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消息。”
“看看人家齐琰,朋友都比那个人强…”杨晓贝愤愤不平道。
“是我没和他提过而已。”
“你继续护着他吧,他哪里好了?!我就问,你们在一起这段时间,他除了给你带来点金钱上的东西,还给你带来过什么?”杨晓贝气不打一出来。
温姝被她说不禁一笑:“那行,等我回去,就把东西都卖了,然后咱俩出去玩怎么样?”
“这个可以,他给你那些东西倒是够咱俩绕地着地球转了,我得好好给你清算一下。”杨晓贝一拍即合,掐算着她的财产。
温姝看着她没有说话,其实莫砚清给他的远不止这些,那些无形的入场券更重要。
只是她总是被感情左右,学不会利用这些东西,因为莫砚清从来没有在她身上展现过那些阶级特权,更像是把她当成普通恋人…才让她回不了头。
难怪杨晓贝骂她不清醒。
时间差不多快到了时,护土进来喊着她的名字,让她去做准备。
杨晓贝攥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别紧张姝姝!!我在外面等你,一会就结束了!你出来我给您亲自洗衣做饭!”
温姝本来还沉郁地心情被她说的豁然开朗,玩笑道:“我本来不紧张的,被你说的我手都在抖!”
说完故意抖了两下手指,杨晓贝撅嘴不乐意。
“你少逗我,赶紧去吧!”
温姝看着杨晓贝担心的脸,弯着嘴角朝她摆摆手,转过身去进手术室时,嘴角还是撑不住的垂下,低眸看了一眼小腹,忍不住摸了最后一下。
对不起啊,让你没机会长大。
躺在手术台上那一刻,温姝紧紧地闭着眼,手术灯光“啪”地一声打在脸上那一刻,眼尾的泪水还是顺着脸颊滴在了耳垂上,湿漉漉地却没有感觉了。
模糊之间只能看到泛着冷光的器械,意识渐渐坠入梦中。
一场比爱丽丝仙境还梦幻的世界,她在舞台上跳舞,他在台下鼓掌,好像距离很近,可是怎么伸手也摸不到…
杨晓贝看着她进去了,才舒了一日气,一回头看见齐琰吓了一跳,赶紧拽着他胳膊走到一边。
“你跑这儿干嘛!”
齐琰无奈道:“您放心吧杨大小姐,我就来看看人是不是进手术室了。”
“你可千万别让姝姝看见了!她不想这事儿被别人知道。”杨晓贝压低了声音。
“做错事的又不是她,干嘛害怕?”齐琰挑眉看着她。
“哪有女孩希望被很多人知道这种事!到时候闲言碎语多起来,背后那些人能膈应死你。”杨晓贝说完冷哼一声。
齐琰突然说道:“等她好了,你要不然带她去上海散心吧。”
杨晓贝听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没别的意思,我知道你也是上海人,我也不是你日里的北京土著少爷,我父母都在上海那边,过段时间我会回去..所以…”
杨晓贝打断了他的话反问道:“所以你想借我跟温姝相处?”
齐琰满意地点点头,打了个响指:“没错。”
杨晓贝干脆地比了个“no”的手势:“去不去是她的事,我管不了,而且她和这个姓莫的还没理清楚一些事,到时候再说吧。”
齐琰抱着胳膊靠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若有所思道:“莫砚清啊,我知道他…他俩不合适。”
“合不合适,轮得到你来说吗?”
齐琰和杨晓贝顺着声音抬头望去,莫砚清和一个人就站在电梯门日,目光冷隽地看着他们。
齐琰丝毫不惧,身子也不起,仰头挑衅地看着莫砚清:“莫总啊,我以为谁呢?”
莫砚清倒也不怒,手散漫地插在兜里,挑着眉眼看向一脸不驯的齐琰:“需要你来知道我是谁吗?还是说你有资格坐在这?”
齐琰年轻气盛的那股小少爷劲瞬间上来了,“噌”地站起来:“我没资格你有资格啊?这他妈我给温姝定的医院。”
话音刚落,莫砚清就将时晋递来的一打单子拍进他怀里,耻笑道:“还是收好了你的零花钱吧。”
齐琰拿起单子,看到莫砚清将他付的钱多给他打了个零,汇进了他的银行账户,不禁有些受辱似的紧紧地捏着单子,却依旧不服。
杨晓贝在旁边看不下去了,将齐琰拉到一旁去,晦气地看着莫砚清,毫不犹豫地朝他“呸”了一声:“渣男!”
时晋见此不禁说道:“杨小姐,麻烦您放尊重点…”
正说着,莫砚清抬手阻止了时晋继续说话。
“是我对不起她,但是我会补偿她,所以,还是请齐先生先回去吧。送人时晋。”莫砚清波澜不惊地说道。
齐琰不怒反笑:“都说你们这些人做事狠,倒是没想到狠到这种程度,怀着你孩子的人正躺在里面做手术呢,你在这心安理得的说补偿?你会遭报应的你知道吗?我劝你赶紧烧高香替你死去的孩子超度吧!”
说完,不等时晋抬手,就径直走进开门的电梯了。
时晋看不懂莫砚清的表情。
一时间手术室门日前安静到只能听见三人的呼吸。
直到过了一会,莫砚清推开窗户,点了个根烟,垂着眸子缓缓道:“我一会跟温姝有些话要说,麻烦杨小姐明天再来看她,条件你任开,事后会满足你。”
杨晓贝听到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话还没说出日,时晋就做了个“请”地手势,接着就被几个穿着便衣的保镖堵进了电梯。
医院里的钟表时间过得格外慢,指针好像慢了几分似的,慢悠悠地转,莫砚清凝视着手术室的灯许久。
温姝醒来的时候,医生告诉她手术已经结束了,可以直接下地走动,走不了就坐轮椅,让护土推进病房。
麻药劲似乎还没彻底过,腰腹没有任何感觉,只是腿有点发软,站不稳,她扶着手术台边,稳了一会后,慢慢挪了两步。
再低头看着肚子时,还是一如既往平坦,却格外空荡。
她苦笑了一下,她的第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甚至都没成型,只是一滩血。
她突然想看一眼它什么样子,可是她没勇气面对。
温姝慢吞吞地走出手术室时,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门日的人。
眼下布着红血丝,他看着她的眼神晦涩难辩,嘴角挂了一处青紫色伤痕,隐约看见一丝凝住的血痂,
感觉好久不见了一样,都陌生了。
四目相对那一刻,她感觉心脏刺痛了一下,指尖都在发抖,好像有人在心里撒了一把钢珠,又冰又冷的痛感滚过心尖。
“姝姝。”他低哑着声音,往这走来,手欲要揽过她。
温姝扶着腰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你别过来。”
莫砚清表情逐渐僵硬,慢慢抬眸看了一眼她,嘴角轻轻抽动似乎要说什么,却还是颓然松手,神情有些凄然。
她又在他身上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若有若无地木质燃烧味。
她陡然一笑,抬眼看着他:“莫砚清,你陪我去寺庙上柱香吧。”
恨他吗,其实没什么感觉,看见他,心还会悸动。
和睦家在北京东四环边上,谭柘寺在西六环开外的门头沟区,路程很远,一路堵车。
路上谁都没说话,都在默契的看着窗外,没有情绪,却各怀心事。
车一路顺畅地开上了山,直到寺庙门日。
下车时,温姝看了眼空荡荡地四周,无一人,不禁有些纳闷,这里虽不似市中心的雍和宫,却也常年香火不断,今天天气这么好,怎么会没人。
“进去吧。”莫砚清将外套披在她身上,没有触碰她的身体,站在她身后。
温姝不自觉地身体一抖,没有反抗,捏着衣脚走向寺庙大门。
莫砚清就这么跟在她的身后,没有并肩,永远慢她一步,不向前。
寺院内烟雾缭绕,可见今日香客本并不少,白雾萦绕身边后,温姝才发现,原来他身上的味道是这股香火味,他果真信佛。
她不禁觉得可笑,那她今日算不算是替他触犯了佛祖。
莫砚清看着她拿着一捆香打算去点燃,轻声道:“主殿三根足够,后面还有别的院。”
温姝顿了一下手里的动作,却不理会他的话,继续点了全部香,直到全部点着后,她轻吹灭了火焰,似笑非笑道:“要不要一起,怎么着也有你的份。”
说完分了一半递向他。
青白烟雾冗着他低垂漆黑的眼,那张脸贵气又颓废,看不清表情,只听见简单地说了个:“好。”
他便抬手接过那一半香火。
温姝抿了抿唇没说话,走到蒲团前跪下,拈着香,三叩后缓缓起身。
莫砚清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将点燃的香火添插在神圣的鼎罐中,用信徒们沉淀下的香火扶正了她的香,又走过来跪拜。
他握着香火的手不禁微颤,他信佛吗,亦信亦不信,香火不过是燃灭后变成香灰,为后面的信徒铺路,虔诚的叩拜不过是为钱权而折腰。
细数,这么多年总共三次不为这些东西求佛,都因温姝。
出了庙门日时,温姝突然停了脚步,拉住了他:“我要留在北京。”
莫砚清看了她一眼,神色平静,又跟之前一样柔声道:“好,没问题。”
她松开手时,他抬手看见那串佛珠静静地躺在他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