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沉,慕舒坐在书桌前做题。房门被敲了两下,祁砚承走进来:“豆豆在楼下放仙女棒,你不一起去玩么?”她的笔尖一顿。“不了。”“不开心?”“没有。”祁砚承缓步走到她身边,睨着她毛茸茸的小脑袋。慕舒依旧不啃声,誓要把拿后脑勺面对叔叔这件事进行到底。祁砚承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俯身,按住她的手背:“别写了,下去玩。”慕舒用力挣开他的手,嘴巴抿成了一条线:“我说了我想不去。”
傍晚时分, 祁砚承和慕舒从格林会出来,准备回麓园老宅。
迈巴赫已经停在会所门口,祁砚承临时收到工作邮件, 上车后便一直在看手机。
慕舒坐好后,看到座椅上有一个手提袋。
她拿起来:“这是什么?”
正在开车的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笑着说:“这是祁总特意让人准备的小礼物。”
慕舒悄悄看了一眼祁砚承,他正专注看着手机屏,似乎并未注意到他们的聊天。
特意……买的礼物吗?
算是新年礼物吗。
她往手提袋里瞄了眼。
里面是一套精致的文具和一个哆啦A梦款式的泡泡机。
祁砚承收起手机, 按了按酸胀的眉骨。
慕舒抱着手提袋, 脸红了几分,细声细气地说:“还没有过年, 叔叔现在送新年礼物是不是有点早呀。”
祁砚承稍顿,微微抬眸看向她。
目光里带了几分探究。
慕舒被他看得发怔, 补充说:“谢谢叔叔的礼物。。”
“什么?”
“就是这个呀,文具和泡泡机, ”她红了脸, 轻轻说, “谢谢叔叔,我很喜欢。”
祁砚承停顿了片刻。
“这个, 是给豆豆买的。”
话音刚落,慕舒足足愣了好几秒。
豆豆, 是祁砚承的表侄。
一时间,尴尬、羞愤、窘迫一股脑儿全部涌进了大脑。
意识到自作多情的自己有多蠢之后,她的脸腾地涨红,全身的血液仿佛都集中在了脸颊。
像是被打了一巴掌, 脸颊火辣辣的。
她不露声色地把手提袋在两人座椅中间的扶手盒上放好, 此地无银地解释:“我是说……这个礼物豆豆一定会喜欢的。”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后退, 慕舒扭头看着窗外,拿后脑勺对着祁砚承。
深色的玻璃上映着慕舒的脸。
两人在玻璃的剪影上四目相对。
祁砚承说:“这套文具是幼童款的,不适合你,如果糯糯喜欢,我可以再给你买一套新的。”
“我不要。”慕舒依然背对着祁砚承,“我已经有很多文具了,谢谢叔叔。”
祁砚承只是轻轻笑了下,没再说什么。
半个小时后,迈巴赫抵达麓园别墅。
下车后,刚走到入户花园,就有一个小男孩从大门里冲出来,一头撞在祁砚承的腰上。
“叔叔!你回来啦!”
小男孩有着一张胖嘟嘟的小脸,脸颊红扑扑,说话也奶声奶气的。
慕舒心想,这应该就是豆豆了。
祁砚承轻轻拍了下他的头,微笑说:“下课了?游泳课好玩么?”
豆豆从他腰间抬头,仰着脸乖乖说:“嗯!游泳课可好玩了,豆豆现在可以一口气游五十米了!”
“嗯,很棒。”
林雅笑着走上来:“豆豆,这是小舒姐姐,快叫姐姐。”
“姐姐好。”豆豆眼睛转了一下说,“姐姐和豆豆是同一个叔叔吗?是要和豆豆分一个叔叔?”
林雅蹲下来和他视线持平:“对呀,小舒姐姐和你一样,都叫砚承叔叔。”
豆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叔叔是更疼豆豆还是小舒姐姐?”
慕舒脸上的笑容顿了顿。
林雅:“傻孩子,叔叔当然疼你们一样多了。”
童言无忌,很多话说过就忘了,也没什么人在意这个小插曲。
然而不知道怎么了,“更疼谁”这个问题始终在慕舒的脑海里盘旋不散。
-
次日,不好容易已经停止的雪又开始洋洋洒洒地下起来。雪越下越大,院子里的草坪都盖上了厚厚的一层白色。
慕舒在溪城的时候从未见过这么厚的雪,溪城雪少,细小的雪花湿哒哒的,落在身上马上就化了。
麓园是黎城的高端园林式住宅区,每幢别墅都带有一个很大的院子。
慕舒闲来无事,拿了一小根枯树枝,蹲在院子的雪地上画画。
豆豆从里面跑出来闹着要和她一起玩,布偶猫大白也悠悠哉哉跟在豆豆的后面。
慕舒摸摸他的头:“祁叔叔呢?”
按理说,这个时候豆豆应该黏着祁砚承陪他玩才是。
豆豆说:“叔叔马上要出门去工作了,他说没有时间陪我玩,让我来找小舒姐姐。”
慕舒想起来,昨天祁叔叔好像确实说过,今天约了客户要参加饭局。怪不得周耀周特助一大早就来到了麓园,跟着祁砚承去了书房。
大白慢吞吞地踩过她在地上画的哆啦A梦,哆啦A梦的脸上被印了两个猫爪印。
“姐姐好厉害呀,居然会画哆啦A梦!可以教豆豆画吗?”
慕舒在他面前蹲下,笑了笑,帮他把手套戴好:“当然可以呀,我教你。”
豆豆捡了个小树枝,蹲在慕舒的旁边一笔一划跟着学。
大白悠然自得地趴在他们的旁边看他们作画。
豆豆画了一会儿就没耐心了,跑去抓麻雀。
慕舒撑着下巴,坐在离他不远处的台阶上看着他跑来跑去。
这时,别墅院子门口有几个小孩儿嬉笑着跑过去,豆豆一下子就被小孩儿手里的糖画吸引了视线,跟着跑了出去。
慕舒急忙起身追出去:“豆豆!你慢点!”
追上豆豆的时候,他正坐在雪地上,手背抹着眼泪。
两个个子稍微高一点的男孩子,仰着下巴站在他面前。
她把豆豆从地上抱起来,豆豆躲到她的身后。慕舒皱眉问那两个小男孩:“你们是不是推他了?”
男孩哼了一声:“谁让他跑过来想抢我们的糖画!”
豆豆在她身后低低说:“我没有……妈妈从来不给我买这个,我只是想看一看,我都没有碰到……”
“你就是想抢我的糖画!爱哭鬼!小偷!”
顿时,豆豆哭得更大声了。
小男孩对他做了个鬼脸,捏了一个雪球砸过来,扔完拔腿就跑。
慕舒几步追上他,拉住他的手:“不许走!跟豆豆道歉。”
男孩挣脱她,没跑出去几步,就不小心摔倒在了地上。
男孩“哇”地一声就哭了。
祁砚承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正在书房里翻看周耀送来的项目优劣势分析报告。
他驱步下楼,周耀跟在他的身后。
此时岑姨正要往外赶,祁砚承皱眉问:“怎么回事?”
岑姨:“说是舒小姐把邻居家的小孩儿推地上了,我也不是很清楚。”
祁砚承眉心皱得很紧,没等岑姨说完,便大步往外走。
他刚从书房下来,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高领针织衫。
屋外天寒地冻,岑姨急忙从衣架上拿了条大衣追过去:“祁先生!您先披件衣服再出门啊,小心受了凉!”
祁砚承赶来时,慕舒仍站在原地,豆豆在旁边哭。小男孩的保姆正滔滔不绝地抱怨她下手这么重,欺负一个小孩。
慕舒看到祁砚承的脸色很差,低下头不敢去看他。
她没把豆豆照顾好,叔叔一定生气了。
原以为迎接她的将是劈头盖脸的数落,然而,祁砚承只是将她轻轻拉到自己的身前。
“有没有受伤?”
慕舒愣了下,摇了摇头。
“你不用这么乖,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欺负回去,我会给你撑腰。”
男孩的保姆提高声音说:“是你家小孩把我们家小孩推到了,第一时间不是应该问一下我们家的小孩有没有受伤吗?!没见过这么护短的!家长孩子一个德行!”
祁砚承缓缓抬眼,面容平静无波:“这么说,你是看到了我家孩子动手推人了?”
“我没看见!但是我家小孩儿乖得很,他是不会说谎的!”
“是么。”
祁砚承走上前一步,一双凌厉的眼睛注视着小男孩。
脸上没什么表情,嗓音却又低又冷。
“小孩儿,这里都安装了摄像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看便知。”
小孩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
接着,祁砚承面色沉下来,一字一句开口。
“敢撒谎,我就把你的手拧下来。”
慕舒震惊了两秒,这算是赤/裸裸的威胁吗?
在她纠结叔叔用这么凶的语气吓一个小孩儿是不是不太合适的时候,那个小男孩已经被祁砚承吓出了几滴眼泪。
保姆急了:“你这人怎么还吓唬小孩儿啊!”
祁砚承并没有接话,只是冷声问:“她有没有推你。”
男孩被吓得止住了眼泪不敢再哭,缩着脑袋小声说:“没有……”
“你有没有推豆豆。”
“推了……”
霎时,保姆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表情极其难看。
就在这时,男孩的父母也闻声赶了过来。
看到祁砚承后,脸色变了变。
“夫人,是他——”
保姆正想说什么,被女人厉声打断:“你给我闭嘴!你看你做了什么蠢事就会给我添乱!”
女人换上笑脸,连声道歉:“祁先生不好意思啊,是我家小孩儿调皮,保姆是新来的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您别往心里去。”
祁砚承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慕舒拉着豆豆一起跟了上去。
祁砚承今天有个饭局,约了盛宏基金的张总。因为慕舒和豆豆的事已经耽误了一点时间,上楼换了身西装后准备出门。
周耀跟在他的身边,边走边汇报工作。
会客厅内,岑姨拿着一个精致的手提袋往里走,一边嘀咕着什么。
祁砚承问:“怎么了?”
“刚才有商店专人送来这个,说是有人特意订了送给舒小姐的礼物,好像是一套卡通文具和一个泡泡机。”
岑姨压低声音说:“祁先生,你说会不会是学校里喜欢舒小姐的小男生送来的呀?送这么卡通的东西,这不就是小孩子的玩意儿嘛。”
祁砚承眉目沉了沉,淡声问身旁的周耀:“你觉得呢?”
周耀猝不及防被点名,微愣了下。
祁砚承又问了一句:“你也觉得这个礼物很幼稚么。”
周耀眼观鼻鼻观心,他知道祁总最反对慕舒早恋。虽然现在表面镇定,指不定心里都气成啥样了。
求生欲是他在祁砚承身边做事的必备技能,略一思忖后说道:“这个礼物确实也太幼稚了,一看就是商店里的廉价品,这年头还有人送泡泡机这种老套的东西,估计送礼的人也挺没眼光的。”
说话的时候,周耀丝毫没有注意到祁砚承的脸越来越黑。
少顷,祁砚承拍了拍他的肩膀:“听说北海道风景优美,现在正好是去旅游的好时候。我给你放个长假,去北海道看看雪,好好玩一玩吧。”
周耀眼睛一亮:“真的?”
“嗯。”祁砚承低头整理袖扣。
周耀的“谢”字刚说了一半,就听到祁砚承没什么温度的声音落下来。
“玩好之后就不用回来了。”
周耀:“……”
-
除夕前一天的晚上,整座城市被冰雪覆盖,家家户户的四格窗内透出温暖灯火,霓虹闪耀,流光溢彩。
有少部分人家早早地放起了烟花,烟花虽然稀少,也没有除夕当晚的绚烂,但是在天边炸开的时候也美得不像话。
慕舒在客厅跟着岑姨学剪窗花。
另一边,豆豆拉着祁砚承在玩。
“叔叔!外面有烟花!”
“嗯。”
“可是我太矮了看不见,叔叔把豆豆抱起来看烟花好不好?”
慕舒剪着窗花,明明没有刻意去听,两人的话却一字不落地飘进她的耳朵里。
男孩稚气的笑声,还有男人低沉的嗓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好。”祁砚承温声说,单手把豆豆抱了起来。
身体突然腾空,豆豆惊呼出声,又笑又害怕地抱住祁砚承的脖子。
“咔哒——”
一不小心,慕舒剪断了手里的窗花,展开后碎成了好几片。
这已经是她剪失败的第六个窗花了。
岑姨安慰她:“没关系的,这里还有很多,舒小姐你再试试。”
慕舒闷闷地点了点头,重新拿了一张小红纸。
那句“叔叔更疼谁”的话再一次盘旋在她的脑海中。
“叔叔你看!那朵烟花是蓝色的!豆豆最喜欢蓝色了!”
祁砚承扶住他乱动的腿,沉声说:“别乱动,小心摔下去。”
豆豆绽开大大的笑容:“叔叔才不会让豆豆摔下去呢!豆豆喜欢叔叔举高高。”
慕舒抿着唇,面无表情。
一下一下用力地剪。
岑姨出声提醒:“哎哎…舒小姐,你轻点剪,这样很容易剪坏的。”
不远处,豆豆正坐在祁砚承一侧的肩膀上看烟花。也不知怎的,慕舒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岑姨顺着她的目光,看出了点端倪。
“舒小姐要和祁先生一起看烟花吗?”
这时,祁砚承应该是听到了她们这边的声音,转头看过来,视线不偏不倚落在慕舒的脸上。
他姿势不变,问:“糯糯,要过来么。”
慕舒胸口堵着一口气出不来,梗着脖子拒绝:“不来,我要跟岑姨学剪窗花。”
祁砚承没有再说什么。
嘴上虽然这么说,剪纸的时候慕舒的眼睛却一直不由自主地往他们那里瞟。
越看,心里那种闷闷的感觉便越强烈。
岑姨问:“舒小姐这是怎么了?”
慕舒垂下眼睛,语气酸溜溜的:“没有,就是觉得祁叔叔对豆豆真好,看他的眼神都跟别人不一样。”
她补充:“是很温柔的那种眼神。”
岑姨抿唇笑起来。
“傻孩子。”
“那你是不知道祁先生看你的眼神,温柔地都能化成一滩水了。”
慕舒扯了扯唇角,放下剪刀。
“岑姨,我不会剪窗花,就不给你添乱了,我回房间看书了。”
“欸。”岑姨应了声,点点头。
祁砚承的余光瞥见女孩儿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淡声问:“她怎么了。”
岑姨:“舒小姐好像心情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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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昏沉,慕舒坐在书桌前做题。
房门被敲了两下,祁砚承走进来:“豆豆在楼下放仙女棒,你不一起去玩么?”
她的笔尖一顿。
“不了。”
“不开心?”
“没有。”
祁砚承缓步走到她身边,睨着她毛茸茸的小脑袋。
慕舒依旧不啃声,誓要把拿后脑勺面对叔叔这件事进行到底。
祁砚承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俯身,按住她的手背:“别写了,下去玩。”
慕舒用力挣开他的手,嘴巴抿成了一条线:“我说了我想不去。”
力道稍重,祁砚承微怔。
就像是一只向来温顺的小仓鼠突然咬了他一口,有点痛,又觉得好笑。
“吃醋?”他淡淡问。
慕舒写字的手停住。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就是占有欲作祟,看到祁叔叔和豆豆亲密就觉得不开心。
她居然在吃一个小孩子的醋。
想到这里,慕舒语调低下来,嘴硬道:“才没有……只是觉得叔叔好像更喜欢豆豆多一点。”
头顶落下男人低低的笑声。
“傻不傻。”
“你跟豆豆比什么。”
“为什么不能比?”慕舒抬头与他对视,声音哽在喉咙里,莫名难受。
“你们不一样,没法比较。”
慕舒轻轻皱眉,嗓音里带了点软软的尾音:“我和豆豆都叫你叔叔,有什么不一样的?”
祁砚承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许久后开口:“在你眼里,可能是一样的。但在我这里,你们是不同的。”
慕舒眨了眨眼睛,有些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祁砚承话锋一转,问:“我送你的礼物收到了吗?”
“嗯…岑姨拿给我了。”慕舒说,“叔叔送我这个做什么……”
“你不是喜欢吗?”
“可那是小朋友玩的。”
“你不就是小朋友么?”
慕舒看了眼放在墙角的手提袋,闷闷说:“叔叔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祁砚承笑:“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
“我记得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去街角卖猪头肉的叔叔那里玩,他也像叔叔那么疼我,我觉得叔叔和他一样慈祥、和蔼可亲。”
“你是在夸我?”
“对呀。”
祁砚承拉了张椅子,在她旁边坐下:“其实,如果你不会夸人可以不夸的。”
慕舒兀自说:“我很喜欢那个卖猪头肉的叔叔,可惜他没能长命百岁,没几年就去世了。我真的很不想看到我身边再有人死去……卖猪头肉的叔叔、爸爸、妈妈、奶奶……”
“人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死也就是一刹那的事。每个人都要面对死亡、经历死亡,生老病死,很正常。”
祁砚承揉了下她的头,“我年纪比你大这么多,以后肯定比你先走。”
“叔叔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他好整以暇看着她。
“长命百岁,然后你给我养老送终吗?”
慕舒眼睑微垂,想了很久。
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如果可以,她是想一辈子都陪在叔叔身边的。
祁砚承突然收敛起笑容,问:“那你是以什么身份?”
慕舒愣住了。
他表情认真地看着她:“给我养老送终,你要以什么身份陪在我身边?”
她沉默下来。
是啊。
如果想陪叔叔一辈子,那她应该以什么身份待在他身边呢。
总有一天,叔叔会结婚,会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而她,也总有一天会离开祁家,去寻找自己生活。
作者有话说:
人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死也是一刹那的事。-席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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