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刺史到宋州时,宋州驿站当夜恰好还住着广陵郡选来的秀女们。驿站内本无高墙严防,倘或柴刺史偶然之间见了什么女子,或是哪个女子见过了柴大人,也是可能的。”梁立烜没去看那叠画像,只是冷笑一声:“难道这些南地的秀女里头,还有哪个是他的旧情?”他倒巴不得柴子奇有旧情人,他若有,他便第一个给他赐亲!韩千年摇了摇头:“南地秀女,大抵都是十六七的闺阁女子,从未见过外男的,哪里能和柴刺史有情。倒是里头有人……生得像故人,想来便是柴刺史心病的由来了。”
三个时辰前,大中殿内的帝王书房。
这几日东月缠着梁立烜教她画画,梁立烜处理政务之余,便在自己的书桌边上支了把高高的小椅子,让东月坐在他身边。
他以那只批阅九州政务的皇帝朱笔在宣纸上勾勒出几只花鸟虫草的草图,然后交给东月去逐一临摹,让她学着去控制自己的笔力。
教导绘画时,他也会因时制宜地再手把手教东月开始认字。
这日也是一样。
梁立烜一边处理政务,一边时不时地抽空去看看坐在自己边上的女儿。
东月的容颜生得像极了赵观柔,侧颜更是。
望着东月伏在案上的那个小小身影,梁立烜有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当年的赵观柔。
赵老将军为守卫幽州战死后,他父亲梁凇将赵老将军的遗孤接入梁府时,观柔也正是和东月一般大小的年纪。
那时他母亲郭夫人新生了他的弟弟梁臻,对这个小儿子爱得如珠似宝,对他也渐渐不大关心,疏离了起来。
梁府里的主子不多,只有君侯梁凇、主母郭夫人和梁立烜、梁臻两位小公子。——外加一个后来的赵观柔。
梁凇常年在幽州军营里处理一地军政大务,并不怎么回府,而郭夫人和梁臻母子又和梁立烜不亲近了,唯有寄养梁家的赵姑娘时常跑来找他玩。
他也渐渐和赵观柔熟识。
观柔开始学写字时,就是他一笔一划教着的。
*
梁立烜从东月身上收回了目光。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东月开始有些困倦地揉了揉眼睛。梁立烜看出来她困了,大约是要午睡,便将她抱下了椅子。原本想送东月回长乐阁睡,但是东月不想走,说等她睡醒了起来要接着画。
梁立烜顺从她的要求,将她抱在书房内室的榻上去睡,细心为女儿捏好被角盖着肚子,防止她贪凉踢了被子。
东月睡得并不深,迷迷糊糊醒来时,却隐约听见书房里有人在和她父亲说话。
“陛下,前日柴子奇在宋州驿站醉酒失言之事,您命臣去查周遭可有可疑之人,臣已去查验了番。驿站大小官吏卒役差使,十之八九都是宋州当地的聘雇来的男子,并无可疑之处,拢共一百一十四人,老媪十人,臣已查了他们从前和柴刺史都毫无干系,并非故旧,想来不是他们勾起了柴刺史的旧病。倒是其他的女子中……”
韩千年动作微顿,从袖中取出了一沓秀女的画像名帖,轻轻呈在了梁立烜面前的桌案上。
“柴刺史到宋州时,宋州驿站当夜恰好还住着广陵郡选来的秀女们。驿站内本无高墙严防,倘或柴刺史偶然之间见了什么女子,或是哪个女子见过了柴大人,也是可能的。”
梁立烜没去看那叠画像,只是冷笑一声:“难道这些南地的秀女里头,还有哪个是他的旧情?”
他倒巴不得柴子奇有旧情人,他若有,他便第一个给他赐亲!
韩千年摇了摇头:“南地秀女,大抵都是十六七的闺阁女子,从未见过外男的,哪里能和柴刺史有情。倒是里头有人……生得像故人,想来便是柴刺史心病的由来了。”
高坐在上首的帝王声音微哑:“谁?”
韩千年膝行两步上前,将那叠女子的画像往后翻了两页,“江都赵氏女。”
皇帝顺着他的动作望向那张画像上的人,而后身躯猛然一颤,似乎呼吸都在这一刻滞涩住了。
良久,他的眼眶微微泛红,轻声问了句:“查过她的底细没有?是谁送上来的?”
“是江都赵家送来的秀女,不过赵女并非赵氏嫡支的女儿,只是旁支庶宗的一个族女。其父名讳赵省荣,略读过些书,是个布衣白身,靠当乡野游医为生;其母丁氏,本地小乡贤之女。赵省荣夫妻祖上数代都是江都人,从未去过北地。前些年战乱不休,他们一直避居田垄之间,并未踏出江都半步。”
“还有一宗巧事。赵女据说生来有异象,自打娘胎里落了地便一直昏睡不醒,从未睁过眼说过一句话,只靠赵省荣夫妻煎熬药汁灌服续命。臣向本地邻里打听后得知,赵女是今年的正月二十夜里忽然睁了眼,醒来后,其饮食行动,一如常人,还能识得几个字。”
韩千年跪在地上,虽然心中惶恐,但声线依然保持平稳无波。
正月二十。
这个日子实在是太特殊了。
没有人比梁立烜更清楚五年前的这一天里发生了些什么。
*
“是扬州刺史送来的?”
皇帝陡然发问,眸中渐渐浮上一层寒冰。
“扬州刺史同江都赵家关系并不亲近。再则,他也没见过赵夫人。赵夫人身故时,他还在闽南当小吏呢。”韩千年小心地解释道,将那个险些背了黑锅的可怜扬州刺史摘了出来。
“那是谁?是江都县令?还是——”
小小县令哪里有本事干得出这样的事情来。
眼见皇帝越来越离谱地猜测下去,韩千年大着胆子冒着大不敬之罪打断了皇帝的话,说道:“陛下……今年的选秀是宫里太后娘娘的懿旨。”
皇帝面色无波,没再纠结于这样无谓的事情,转而又回到了方才的那个话题:“你的意思是,柴子奇在宋州驿站里见过了这个赵女,所以酒醉之后胡言乱语。”
因为见到了和赵观柔生得极像的女子,大醉时才敢又叫起了女君二字。这个推测是极为合理的。
而且皇帝这一次倒是并没有猜错。
韩千年俯首默认。
皇帝顿时大怒,猛地掷碎了手边的茶盏。
“孤就知道他心中一直觊觎着!”
觊觎着他的女人,他的观柔。
他是不是实在仁慈太过,地牢里关了柴子奇这么多年,最后还是将他放了出来,给他去地方上做了一地长官,让他舒舒服服过日子去了。
结果呢,他才刚出洛阳,见了个肖似赵观柔的女人,就敢上去动手动脚接着醉梦中肖想起了观柔,直喊着女君女君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