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宝儿抿唇,闭着眼睛,咬牙切齿:“你为什么要杀我?既然要杀我,又为何救我?”谢君陵愣了半晌,指节突然攥紧,“你觉得,是我要杀你?”“只有我给你写过信,说半个月后抵达京都,从哪条路上来,什么样的车式也都说得一清二楚……除了你,没有旁人知道。何况,你现在当官了,风光无限,我这样的非但给不了你助力,还会拖累你,所以……”她也很想说不是他,可除了他,还能有谁?就算是寻仇,不寻他的麻烦,非得找上陆宝儿吗?
陆宝儿醒来的时候,窗外正下雨。噼里啪啦的水声,砸进窗内,潮气扑面而来。
她躺在榻上,薄薄的棉被并不御寒,不知是失血过多导致的体寒虚弱,所以觉得分外冷,还是变天了,所以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冬日萧索的寒意。
陆宝儿想爬起来,五脏六腑却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疼得她只有进的气儿,没有出的气。
她没被疯马抛尸荒野,能知道疼,说明还活着,真是福大命大,说不准是她爹在上头保佑她。
想到了最亲的爹爹,又想到了心狠手辣的谢君陵,她终于有哭的理由了,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不要钱似的。
“很疼么?”有人开门进来,轻声问她,携着淡淡的兰花香味以及熬熟了泛苦的药味逐渐笼罩住她。
这声音……陆宝儿记得!可不就是谢君陵吗?
她想动,惊恐地往后缩了两下,一双猫儿似的大眼锁住了端药的男人。他还是那样好看,即使没她在身边,也并没有清减很多。
看来没她的日子,他也一样活得很好,有吃有睡,也就是她傻,在乡下的时候,时而想起谢君陵,还会难过地吃不下饭,只吃了两个抹油的鸭脖子。
如果谢君陵真要她的命,这时候又何必假惺惺为她送药呢?
难道是毒药?
罢了罢了,毒药的话,她还能逃么?不过就是命一条,他要,就拿去,让她投生去下一世,也不用受这样的窝囊气。
“药我熬了很久,我记得你很怕苦,还备了蜜饯。”谢君陵从不碰她,此时却很怪异,细软的指尖触上她的脸颊,像是心疼极了,眼尾还微微眯起,上扬着,不忍看她的惨况。
陆宝儿豁出去了,她微微扬起下巴,乖顺地将唇抵到碗沿上,浓郁的药汁顺着她的脸颊滚下来,谢君陵也不嫌脏,用白皙修长的手接着,末了,还真的往她嘴里塞了颗蜜饯。
就这样,他俩静默了一刻钟,陆宝儿也没被药毒死。
“困。”她含着蜜枣,嘴里很甜,心还是苦的,倘若一颗糖就能让她重新意识到谢君陵的好,那才叫丢人。
何况,他还想杀她,濒死的画面历历在目,时刻提醒着她,这个男人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虽做过一年夫妻,可她并不了解他。
陆宝儿不知所措,只能这样赶谢君陵。
谢君陵却不肯走,坐在榻前,自言自语:“我让大夫给你看过病,幸好伤得不重,调养几个月就能好。”
陆宝儿见这处宅院僻静,连她乡下拾掇出的那处家宅都不如,她便料准了必定不是在谢君陵的状元府内。
难道是他连府邸都不想陆宝儿踏入,草草给她买了间宅院,将她安置在这里,自此各奔东西,再无瓜葛?
陆宝儿几不可闻地蹙了蹙眉,心里泛着苦涩,颇有些委屈地问:“这里应该不是你的府邸吧?”
谢君陵风轻云淡地看她一眼,轻轻启唇,道:“不是。”
听了这话,陆宝儿垂眉敛目,再不敢问后文。刨根究底有什么意思?倒不如留些距离来,今后还能念着对方的好。
“我看这院子挺好的,外头日光挺足?我一个人在这里还可以开辟一亩田来,闲来无事就种两根黄瓜,夏天掺醋凉拌着吃。”
陆宝儿牵起唇露出个苦笑,她想笑得好看些,可不知怎的,硬要扯起嘴角倒很狰狞,强颜欢笑。
谢君陵给她掖了掖被子,温声道:“你喜欢就都好。”
他很少有这样对着陆宝儿温文尔雅的笑,从前在乡下,他总厉声让她莫要进书房,免得毁了他刚写的、墨汁还未干透了的文章。
如今对她柔情蜜意,难不成是为了最后几次见面,留下一星半点夫妻情面吗?
还真不必做到这个地步,她得了好处,又不会在外声张,她还能说自己没加过人,是头婚的俏姑娘,今后再寻个有情人,谢君陵现下表露出的虚情假意的样子,倒让她心烦意乱。
事实上,谢君陵不愿陆宝儿进书房,是怕她总将花糕带进屋子吃。
那味道能引来野猫崽子,已经不止一次有猫进他屋子乱找吃食了,这都是拜陆宝儿所赐,她总背着他私底下在后院喂野猫,也不怕被咬着了手脚。
谢君陵明日还要去翰林院,不能在这乡野地多留。
他租了这栋偏僻小院,还给陆宝儿备了五六个粗使婆子,要真出了什么事情,那些婆子也会上前来挡刀,毕竟谢君陵不算什么好人,手里还拿捏着人家一家老小的前程与性命。
这些还是不要告诉陆宝儿的好,好不容易养得一派天真烂漫,总不能用这些事来污了她的耳朵。
谢君陵起身,好整以暇理了理被压得褶皱的衣袖,探指牵出中衣来,慢条斯理地道:“我得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我给你拨了几个人,你挑着使,有事喊他们便是了。”
陆宝儿咬了咬唇,想说些什么,终究什么都没说出口。他这般坦荡将她撇下,难不成还要问个子丑寅卯吗?
陆宝儿见谢君陵衣摆飘飘,快要逃出她的视线,忍不住唤了一声:“谢君陵……”她叫得生疏,以前都是玩笑一样,喊他夫君的。
“不唤我夫君么?”谢君陵从不和她开这样的玩笑,她瞎喊,他会呵斥她胡闹。这次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居然主动提起了。
陆宝儿抿唇,闭着眼睛,咬牙切齿:“你为什么要杀我?既然要杀我,又为何救我?”
谢君陵愣了半晌,指节突然攥紧,“你觉得,是我要杀你?”
“只有我给你写过信,说半个月后抵达京都,从哪条路上来,什么样的车式也都说得一清二楚……除了你,没有旁人知道。何况,你现在当官了,风光无限,我这样的非但给不了你助力,还会拖累你,所以……”
她也很想说不是他,可除了他,还能有谁?就算是寻仇,不寻他的麻烦,非得找上陆宝儿吗?
“所以什么?”谢君陵很少有调高声音的时候,他一直是温而稳的翩翩公子模样,甚至是比她大这么多,从未和她一个“孩子”置过气。
可这次,看他的眼中阴鸷,怕是戳到痛处了,陆宝儿没敢继续往下说。
会惹怒他么?或者这厮会因心思被戳穿而恼羞成怒?
谢君陵只是气,气他养她一年多,旁的没学会,戏本子的风流野史倒是看得多。他是怜惜她的,当时她还年幼,小小的个子,正到他的腰间,几年没见,竟这么大了,变成了姑娘家。
她是他的小夫人,他在外准备会试,博取功名,就为了给她更好的日子,可她却从未信过他。
顿了顿,他道:“你给我听清楚,我若是想杀你,还轮得到你在这别府中养伤?我雇人寻了你足足三日,才在密林深处找到你。如果我想你死,在外头捡到你的时候,早杀了你了,现下会留下把柄?你怀疑谁都不能怀疑我,我是你夫君。”
说到最后一句,他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许是今日话说得够多了,让他有些无措。竟会在一个小丫头面前失态,可笑至极。
陆宝儿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当下就哑巴了,所以是她闹了这样一出,冤枉了谢君陵?那除了他,还有谁?
她神色复杂,也不知该如何去想。此时嘴快,倒将另外一项疑惑问出了口:“既然夫君并不嫌我,又为何要让我待在这样偏僻的宅院里,掩人耳目呢?”
谢君陵睥她一眼,不知是气还是讥讽:“大夫说,你身上多处是伤,没折了脖子都是命大,最好半个月内不要挪动。我纵然想接你回府,也得看看你身子骨能不能吃得消?”
竟是如此吗?陆宝儿愣了一秒,脸涨得通红。她觉得丢脸,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解释。
她嘴上说得不在意,可心里分明就耿耿于怀。还特地说出来,让谢君陵看了笑话。
陆宝儿小声讨好谢君陵:“夫君……”
谢君陵折回来,淡淡道:“谢某这等穷凶极恶之徒倒担不上你这句夫君。”
“……”完了,他可是真的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