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么多年的抗争,让纪濯有着超乎常人的韧劲,尤其是对这老敌人。没办法,以前是撑着一口气,实在太想见谢肆尘了。后来那气撑成了习惯。总是执拗下去,好像这就是阻碍自己和谢肆尘的死敌,只要能挺过,就能见到谢肆尘似的。于是,斗争的久了,也有了经验。这些年的发病他其实还算挺稳定挺规律的。并且次数少了不少。只除了……之前那一次连自己都没预料的自.杀。不知道熬了多久。渐渐地,随着时间流逝,那种困宥无助的感觉稍微得以松缓。
唰地,扭曲白色散去。
温暖破空而来。
那暖意从掌心一点点蔓延,视野逐渐清明。
眼前覆盖了一片阴影,背着光的男人倾身靠近。
明明灭灭的光影逐渐清晰,映出那人的脸庞。
五官俊美到晃眼,自带侵略性的锋利轮廓,一双桃花眼却温柔地要攥出水。
纪濯茫然眨了眨,呼吸脱力般又深又长。
心头那股禁锢的窒息感潮水般褪去后,并没有轻松,反而整个人有种断垣荒芜后的力竭。
星星碎碎的白色光点和线条在眼前萦绕,交织在那张梦一般的面庞前。
“纪濯?纪濯!”谢肆尘声音越来越急。
对这明显不对劲的状态紧张到极点。
谢肆尘扭头,目光直指宋瑾佑,眼神如刀,凌厉质问:“他这是怎么了?你不是说人没事吗!”
那边一众人手忙脚乱检查后,宋瑾佑看着毫无问题的报告单还在庆幸。
下一秒就被那眼带猩红的谢肆尘吼得脑子一懵。
宋瑾佑忙快步小跑,步伐急得近乎踉跄。
那一来一回的质问落在纪濯耳中,则是朦朦胧胧失去真切。
眼前景物像开了慢速,越来越缓,那白色线团像是在和那张魂牵梦萦的俊美面庞抢地盘,不停打架争夺眼前的视野。
逐渐的,白色占据了上风。
咯吱咯吱。
身体越来越锈。
纪濯努力想呼吸,那窒息般的感觉再次袭来。
不……
哪怕是在梦中,他也不想看到谢肆尘越来越模糊,离他越来越远。
谢肆尘不常来自己的梦里。
许是因为那见不得天光的暗恋,从来他都只敢在思念疯长时,画出那人的背影。
于是,在梦中,谢肆尘也常常只留给他背影。
这次这样,虽然明明灭灭,但是能清晰看到正脸的日子,真的很难得。
他想多留住几秒。
纪濯努力掀眸,想要看得再清晰一点,可越想努力,却越是无力,扭曲的白色越来越多,蚕食了那俊美冷隽的五官轮廓。
时隐时现的嗓音也像是坏了的老旧放映机,卡顿又斑驳。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秒,陷入躯体化反应的纪濯拼尽全力,却也只是动了动手指。
抓住救命稻草般,回握住谢肆尘拉自己的指尖。
着急奔来的宋瑾佑恰好看到纪濯阖眼的最后一秒。
那双空洞的漆黑瞳孔,没有感情,没有波动,如不见底的深渊。
宋瑾佑眸色微颤,心中一沉。
*
那最后一下的回握,于纪濯是拼尽全力。
可于谢肆尘,却是比一阵风刮过还要微不可察。
只是,这些日子拉纪濯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恐惧失去,握着那纵然冰冷的肌肤、微弱的脉搏,却至少是活着的证明。
纪濯活着,便足够让谢肆尘安心。
于是,此刻再急,那紧紧握住的手也没有放开分毫。
反而因为害怕这不对劲的突然昏迷是又有什么危险,攥住的力道无意识更重几分。
谢肆尘半坐床侧,另一只手一寸寸抚摸过纪濯的脸。
动作带了颤抖,将那汗湿的额发捋到一边,探探鼻息,指腹划过眼睫、鼻骨、唇畔,最后停留在那不足巴掌大的苍白脸颊。
动作极轻,堪堪虚捧着,像是在摸着世上最珍贵的珍宝,薄唇张合,发出心碎的低声喃道,“纪濯……别吓我……”
检查体征很平稳,各项数据都无比正常。
仿佛那只是则再正常不过的一次苏醒,然后因疲倦又再次入睡。
可谢肆尘心中却极其不安。
他觉得纪濯那状态绝对不是什么正常反应。
可几乎换所有医生来了遍,一遍遍让周围人查,所得的数据都毫无差别。
很正常,稳步恢复。
谢肆尘却面色愈冷。
找不到原因的烦躁让他阴翳皱眉,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盯着那张安静沉眠的面容,唯一能做得便是双手紧握着那柔若无骨的手。
宋瑾佑亦是心事重重。
翻着手里的报告单,欲言又止看向里面。
身体层面没有问题,那便是心理因素。
只是,原本推测的普通ptsd,在看到那双曾在实习科室见过无数的相似目光后。
心情越来越沉。
宋瑾佑最后沉沉叹了口气。
可千万……别是他想的那样……
不用在里面上仪器干看着,日子总归是好过些。
譬如现在。
虽然弄不清原因。
但好歹是能看得见摸得着,就算再心急,至少躺在自己身边,能拉到手,感受到那微弱却至少还有的呼吸。
见谢肆尘那副殚精竭虑的模样,宋瑾佑实在看不下去。
没办法,为了让胡思乱想的某人安心些,只得说了自己的猜测。
“只是猜测啊,我觉得有点像……但也不一定,具体的情况还得等醒来后做了评估才能确定。”
谢肆尘怔住,明暗复杂的目光看了眼宋瑾佑,又缓缓移向身边躺着的纪濯。
“你也别太担心,这可能……可能只是普通的创后应激,不过反应比较大而已。”
谢肆尘一言不发,寒潭tຊ般幽深的眸子静静望着纪濯,喉间干涩,半晌从嗓子里艰难挤出悔恨,
“是我……没保护好他。”
宋瑾佑看得心中直叹气。
心说这干你什么事,明明是那些为财绑架的畜生做的。
……算了,可能这就是他不懂的爱情吧。
宋瑾佑唉声叹气离开。
提前联系好最知名的心理专家,等纪濯彻底醒后再做心理检查。
纪濯睡得很不安稳。
或者说,不应该叫睡。
只是麻药的作用,和实在虚弱的身体,将郁期最难熬的失眠打败,变为如入梦魇的昏迷。
比失眠更难熬。
像是被困在一个出不去的白色世界,扭曲变形的各种条线斑块将他压得透不过气。
心脏一抽一抽地闷疼,四肢也开始失去知觉的麻疼。
耳朵嗡嗡地,好像另一个世界在耳边呓语,听不懂,却吵得心慌。
听不太清。
也看不见。
仿佛被世界遗忘的荒岛。
他该是郁期到了。
不对!他应该……已经死了吧?
死后的世界是这样的吗?真难受……
等等!人死了怎么还要被这个东西折磨啊!
纪濯有些气,还委屈,心里酸闷闷的。
实在想不通,这病为什么能这么如影随形,到死都摆脱不掉,连个痛快都不给。
浑浑噩噩,清醒又沉沦,有一茬没一茬同那片白色幻觉纠缠。
不过,这么多年的抗争,让纪濯有着超乎常人的韧劲,尤其是对这老敌人。
没办法,以前是撑着一口气,实在太想见谢肆尘了。
后来那气撑成了习惯。
总是执拗下去,好像这就是阻碍自己和谢肆尘的死敌,只要能挺过,就能见到谢肆尘似的。
于是,斗争的久了,也有了经验。
这些年的发病他其实还算挺稳定挺规律的。
并且次数少了不少。
只除了……之前那一次连自己都没预料的自.杀。
不知道熬了多久。
渐渐地,随着时间流逝,那种困宥无助的感觉稍微得以松缓。
觉得那困着自己的扭曲幻象渐渐消融些,不是如同之前一样彻底无法抵抗后。
纪濯用咯吱发锈的大脑努力工作,浑浑噩噩,快要烧得冒烟,从走马灯般从破烂的记忆里努力扒拉出些碎片试图脱离。
这次的躯体化来得汹涌。
即便眼前的白色越来越暗,那种心慌麻疼的感觉依旧没有消退。
不过,冒烟负荷的大脑倒是转出了些新东西。
让纪濯CPU过载,整个人怔住的片段——那以为是死之将至,看到的谢肆尘。
某些不太正经的画面咯吱咯吱卡顿浮出。
看不清面容,但那和谢肆尘一样的嗓音,温柔的动作,在他脖颈和锁骨落下的吻,以及——被那人温柔握住,浑身过电般的刺激迷离……
纪濯脑子嗡嗡地,纵然深知是场春梦,可只是回想都觉得自己这团飘荡灵魂跟着要烧起来。
……不太对劲。
这也太真实了!
……灵魂也能做春梦吗?
那断断续续的画面越来越清晰。
白色世界也一点点褪去。
好像同自己一起烧起来,星星点点的橘红霞光开始攀缘。
让纪濯莫名想到谢肆尘曾给自己发的一张日出图片。
他只来得及看了眼,却深深记住。
红的耀眼,壮阔又绚烂,好像世界都被点亮。
最后,在那照亮世界的红色霞光中,是梦中断断续续模样不清的主人公。
面庞越来越清晰,俊美锋利的轮廓,精致蛊人的五官,和那一双深情勾人的桃花眼。
他的世界,亮了起来。
纪濯看得呆住。
桃花眼一瞬闪过惊愕,随即是控制不住的惊喜,名为谢肆尘的那张俊美面庞突然靠近,占据纪濯的全部视野,挡住后面的绚烂日出。
可纪濯非但没有觉得变暗,反而世界好像更明亮了。
他收回死后的世界好难受那句话。
如果,能这样一直看着谢肆尘。
那死掉也挺不错的。
纪濯一眨不眨呆愣盯着,黑白分明眼瞳像是发着光,瞳孔中央也映了一簇窗外红日初升的漫天霞光。
落在谢肆尘的眼中,是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美丽画面。
一眼万年。
这对视被突然进来的宋瑾佑打破。
手中拿着刚刚约到的几位心理界名教授资料送来挑选。
一进门就看到那边醒来的纪濯。
以及老大不小还搁那儿纯情对望的谢肆尘。
宋瑾佑:“……”
觉得某些威风凛凛肆哥形象这些日子越来越碎,没法直视了。
宋瑾佑大步走来,白大褂走得虎虎生风,手中资料随手放桌上,仔细朝纪濯问着:“醒来了?感觉怎么样?哪里有不舒服的吗?”
生锈的大脑慢慢悠悠啮合齿轮,纪濯满是茫然,如同树懒再世般,鸦羽长睫缓缓眨了眨。
不是呓语。
听得很清楚。
漆黑眸子轻移,想看向那边说话的人。
不过只转过去一秒。
很快又被谢肆尘占据。
一双大手笼在自己侧脸,似是无意般,恰好挡住纪濯看向宋瑾佑的目光。
但到底也还是看到了秒。
回想着那分外像人的医生模样。
再垂眸,出神盯着那双抚在自己脸颊的骨节分明大手。
……这梦,真是真实到反常了!
谢肆尘一颗心都挂在纪濯身上。
没办法。
经历过前两次那惊心动魄的苏醒,谢肆尘都快吓出ptsd了。
双眼如X光一般不停扫着,一边想要多看看纪濯,一边又生怕哪里没注意到,眼前这脆弱的瓷娃娃哪里再开始破损。
旁边,宋瑾佑摆弄着仪器挨个检查了遍,又看了看纪濯的几处伤口。
观察了半天,看着纪濯不再如之前那样满眼倦意,漆黑黑大眼睛如精致玩偶一般直愣愣眨着。
宋瑾佑长舒一口气,终于在谢肆尘紧张目光中宣布:“没事了,这次应该是真醒了。”
这话一出,谢肆尘肉眼可见的放松,脸上紧绷散去,憔悴桃花眼难得释放光彩,呢喃重复了遍:“没事了……”
下一秒,失而复得的地狱与天堂落差让谢肆尘再也无法克制兴许,指腹在纪濯脸颊摩挲,随即高大身形笼罩。
谢肆尘不受控制地倾身而下,像抱着全世界一样,双手捧着纪濯的头,脸贴着脸,呼吸带颤。
随后虔诚又深重地在纪濯额头落下一吻。
纪濯倏地瞪大眼睛,好像一只受惊的雏鹿。
但也只是惊得睁圆了眼,没有一丝一毫要反抗的动作。
乖乖巧巧地躺着,一副随人摆弄的样子。
甚至,反而像是生怕惊扰那偷吻的人。
谢肆尘没有立即分开。
唇贴着肌肤,停顿了很久。
他的鼻息打在纪濯的发顶,心跳扑通扑通地。
这些时日所有的害怕、恐惧、担心、绝望一齐涌出,然后在这肌肤相贴的一吻后得到安抚。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翻涌的负面情绪被压下,逐渐平复的谢肆尘恋恋不舍分离。
大脑宕机的纪濯跟着一起抬眼,下意识目光追随。
然后看到那满含柔情的桃花眼泛了水光。
谢肆尘摸着自己的头,目光极尽缱绻深情。
那低哑磁性的嗓音,在耳边炸出一道道酥酥麻麻的惊雷。
只听谢肆尘以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口吻,直勾勾盯着纪濯,认真宣布:
“从今以后,别想我再放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