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去看眉宇间略有愁意的碧玉。这几日夜里,碧玉总是鬼鬼祟祟出去,一去便是半个时辰。云珠早就发现了,我只当不晓得,现在倒是个发难的好时机。“喝了吧。”我将甘草薄荷茶往前推了推,碧玉猛一抬头,看着那甜茶,只当是什么洪水猛兽,惊恐地连连后退几步。“小主,求您饶了奴婢吧!”碧玉扑通一声跪下,还要说话,外头桂嬷嬷已是敲了敲门,朗声道:“小主。外头,凤鸾春恩车已经到了。”这么快?
彼时,我被徐婕妤传唤去她那儿已有小半个时辰,她要我念《女则》给她听,念得颇有些口干舌燥,正欲喝水润润喉。
“晚些时候,凤鸾春恩车会来长信宫接谨嫔小主您。”
那太监自顾说完,等我回应。
我?
我略有些失神,险些没拿稳手里的茶盏。
想起那日在椒房殿内,他连一眼都未曾看过我,我心中实在迷惑。
“什么!?”
我还没回答,反倒是徐婕妤惊呼一声,拍桌站了起来。
她比我还不可思议,看着那太监,问道:“魏公公,你确定?莫不是搞错了吧?怎么会是谨嫔?”
她质问完,还怒目看我,一副觉得我狐媚了萧昱的样子,我也想翻个白眼回去,毕竟我自己都不知道缘由。
倒是魏公公拿着拂尘,不卑不亢,只道:“奴才没弄错,是谨嫔小主。”
魏公公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办事一向妥帖,此刻被质问,倒像是在怀疑他的能力,饶是魏公公面上不露,心里还是有几分不悦。
场面僵住,我顺势将茶盏放下,沙哑着声音就道:“魏公公,劳烦你跑一趟了。”
魏公公抬眼看我,似乎察觉了什么,却不过多言语,只是拱手道:“小主客气,奴才告退。”
他要走,我顺势起身去送,走到门口时,听到门内徐婕妤细微的嘀咕声,恍若未闻,只把鬓间的金簪取下,塞给魏公公。
说来,这金簪还是徐婕妤赏给我的,颇为艳俗,我不喜欢,没戴上,她却说这金簪趁我得很,非要我戴,实在令我鄙夷。
不过这金簪沉甸甸,分量不轻,眼前白白得一个借花献佛的好机会,正好将簪子脱手。
魏公公推辞不过我,收下金簪,深深往屋内瞧了一眼,压低声音就对我道:“徐婕妤骄纵,实在不算个好相处的。”
“谨嫔小主,着实是委屈了。”
我一听含笑,猜测魏公公心里多半也不喜徐婕妤,便又多送了他一段路。
回去时,徐婕妤还闷闷坐着,流霞蹲在地上似乎是在收拾什么碎瓷片,徐婕妤见我进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徐婕妤。”
我神清气爽矮身服下去,她登时发现什么,盯着我头顶就问道:“我送你的簪子呢?去哪儿了?”
“送给魏公公了。”
我慢条斯理,道:“婕妤说过,那金簪名贵。我便想着,魏公公是贴身伺候皇上的,他来,咱们自然不能怠慢。”
“我这手里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便只好用婕妤您的‘好东西’了。”
我回答得滴水不漏,徐婕妤挑不出错处来,更是气得眼皮都要翻上天了,僵了好半晌,才挥挥手打发我走。
回到拥翠阁,云珠偷偷骂了徐婕妤一通,又心疼地端了一碗润喉的甘草薄荷茶来给我。
“徐婕妤忒损了些,还书香世家出来的呢!心思却这般毒,连着几日夜里趁着淑妃娘娘歇息了,就叫小主过去读书。”
“非要读得小主你嗓子都哑了才让回来!小主,快趁热喝了吧。”
我莞尔,视线扫过冒着热气的甜茶,正要喝,就见碧玉从外头回来。
瞧见碧玉,云珠又忍不住阴阳她两句。
“哟,这不是碧玉姑娘么?晚膳时就不见人影,这会儿倒是回来了,真是会躲清闲呢。”
碧玉被说,有些不满,怒目瞪过来,我的视线与她撞在一起,她瞳孔一缩,硬生生就把脾气收了回去。
“小主。”
碧玉来我跟前,服了服身。
我低头,去看眉宇间略有愁意的碧玉。
这几日夜里,碧玉总是鬼鬼祟祟出去,一去便是半个时辰。
云珠早就发现了,我只当不晓得,现在倒是个发难的好时机。
“喝了吧。”
我将甘草薄荷茶往前推了推,碧玉猛一抬头,看着那甜茶,只当是什么洪水猛兽,惊恐地连连后退几步。
“小主,求您饶了奴婢吧!”
碧玉扑通一声跪下,还要说话,外头桂嬷嬷已是敲了敲门,朗声道:“小主。外头,凤鸾春恩车已经到了。”
这么快?
“知道了。”
我回答完,不再看碧玉,只递了一个眼神给云珠,云珠当即明白,拿着碗就去追碧玉。
云珠天生神力,身子瘦削却能扛起一头牛,留着她制伏云珠,我很是放心。
屋外。
桂嬷嬷见我出来,眉眼扫过屋内,显然发现了猫腻,她想了想,迟疑道:“小主若是觉得身边伺候的人不好,打发走了便也清净了。”
“按理来说,身在嫔位,身边该多几个人伺候的。只是淑妃娘娘身子不好,徐婕妤便做主不让外头的宫女进来,说是人多吵闹,不宜淑妃娘娘养病,这才……”
徐婕妤。
听到又是她,我嘴角闪过一丝冷笑,在心中默默再添上一笔账,就道:“不必。送走云珠,说不准又有哪个暗茬到了我身边。”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是留着吧。”
桂嬷嬷闻言,眼神动了动,看我须臾便明白了我的用意,也不再说什么,领着我上了凤鸾春恩车。
凤鸾春恩车驶过宫道,在这寂静的夜里发出清脆的铃铛碰撞声,我安然坐在里头,心里是难得的平静。
好奇怪。
我漫不经心搅着手里的帕子,都想嘲笑自己。
娘亲说,中原女子嫁娶,行六礼拜天地,洞房花烛夜,与心爱的男子喝合卺酒许诺终生。
我也曾幻想过。
只是没想到,临到我自己时,那话本子里的郎情妾意,却是什么也没有。
须臾,小太监停了车辇。
“小主,到了。”
我被扶着下车,簇拥着到了乾元宫的偏殿沐浴洗漱,再包得跟个粽子似的,给抬进了寝殿。
寝殿格外安静,隐隐有些香味,我手脚动弹不得,只能无聊地打量着头顶的帷帐,和挂在床边的挂饰。
看了一会儿,或许是因为屋内太过暖和,我感觉自己脑袋沉沉,昏昏欲睡。
萧昱还没来呢,可不能睡。
我偷偷戳了戳自己的大腿。
疼痛传来,困意消散,我打了个哈欠,正巧这个时候,腹部一声不合时宜的“咕”声传了出来。
我饿了。
我眨了眨眼睛,视线挪到不远处的桌上。
那里,有一只攒盒,里头摆着各色点心蜜饯和肉脯。
其中一块鹿肉脯格外显眼,它耷拉着半个身子,一半靠在攒盒外延上,另一半则又掉了一截在桌上。
实在是半掩半笑,诱惑着我。
我再次眨眼,默默估算时辰,这都快子时了,萧昱再不来,那些个太监说不准就要进来再把我抬回长信宫去。
回去了,饿着肚子,徐婕妤嘲笑我“完璧归赵”也就罢了,还吃不上东西,实在是亏得很。
我索性起身,蹑手蹑脚就到桌边拿起那块引诱了我好一阵的鹿肉脯,发狠似的,碎碎咽了下去。
我包着被子蹲在地上,活脱脱像个矮胖的雪人,就在我津津有味快吃完一整块鹿肉脯时,身后一声嗤笑。
“朕还以为,是乾元殿闹耗子了。”
闹,闹耗子?
听到这陌生的男子声音,我身子一僵,匆忙将剩下的一小块鹿肉脯塞进嘴里,回头一看,果真是萧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