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说:“我就不去了,去了替杨建军挨骂,太冤,既然你们去安慰女生,那我去安慰男生。”薛娟呸了李维一下,说:“杨建军这个混蛋还需要安慰,再说这种话,连你一起打。”蔡小芬说:“我要去接孩子放学了,还有补习班,我就不去了,你们几个聚吧。”看着蔡小芬骑着电瓶车远去的背影,大家心里忽然一阵难过,哪怕薛娟也是当妈的人。最初的梦想也罢,青春无悔也罢,到头来还不是小日子里的一地鸡毛,人生就像一场梦,从美梦慢慢变成噩梦。
李维的烟瘾犯了,下楼去抽烟,透过咖啡厅的落地窗,薛娟看见他站在酒店大门口,神情有些落寞。正对着酒店的是小时候觉得特别繁华的十字街,四五层高的建行大楼、兰江百货大楼,现在看起来都灰头土脸的,街边占道经营的卖辣条、小土豆、油墩子的小车挤挤攘攘,还跟原来一个样子。单看小县城的这个角落,时光好像是静止的。
时光又怎么可能是静止的?曾经光芒四射的追风少年变成了游手好闲、拆迁闹事的钉子户,何莉萍、蔡小芬这样的青春美少女变成了东家长西家短的村妇。情何以堪啊,往事不堪回首,还是让它安静地待在记忆深处更好。
李维抽完烟上来,在咖啡厅坐下,继续给几位女士布茶。薛娟说:“李维,我们在讨论这次班会的主题,最初的梦想,觉得不是很合适。这些年有人过得好有人过得差,大多数梦想估计都没有实现吧,讲这个怕扫兴,也很中二。”
蔡小芬开了个玩笑,以为大家都会笑:“班会杨建军肯定第一个发言,说他最初的梦想是当个大老板,现在果然当了大老板,哈哈!”
薛娟和叶琴相视一笑,蔡小芬真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快活人。
李维说:“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谈梦想是有点矫情,咱再想想,换个什么主题。”
叶琴慢慢品着茶,说:“青春无悔还是青春有悔,这主题怎么样?”
现在轮到李维和薛娟相视一笑,笑容有点苦涩,刚回忆过往事,还没从五味杂陈的情绪里走出来。薛娟说:“谁的青春没有后悔呢?说青春无悔都是嘴硬,但终究会选择原谅,让自己开心是人的本能。”
李维接着说:“生活有无数种可能,你只能过其中的一种,却忍不住去假设另一种可能。谁都希望青春无悔,可青春若真的无悔,该是多么无趣!”
蔡小芬说:“哇塞,你们都好文艺!”
叶琴看看李维又看看薛娟,小眼神分明在说,你俩有事啊,但她没有八卦,而是说:“你们平常看不看科幻小说?科幻小说经常出现平行世界这个概念,每个人每一次不同的选择,就会演化出一个新的平行世界,数不清的平行世界合起来是四维的宇宙。在四维宇宙中有无数个你、无数个我和无数个他。如果有四维宇宙,就没有后悔这个词了,你不用做选择题,可以在不同的平行世界里穿行,体验不同的人生。”
后来组委会一致决定,明天的班会不设主题,自由发言,早点结束去喝酒才是正经。
五点不到的时候,聚会彩排结束,薛娟和叶琴准备去找唐小朵吃饭。
李维说:“我就不去了,去了替杨建军挨骂,太冤,既然你们去安慰女生,那我去安慰男生。”薛娟呸了李维一下,说:“杨建军这个混蛋还需要安慰,再说这种话,连你一起打。”蔡小芬说:“我要去接孩子放学了,还有补习班,我就不去了,你们几个聚吧。”
看着蔡小芬骑着电瓶车远去的背影,大家心里忽然一阵难过,哪怕薛娟也是当妈的人。最初的梦想也罢,青春无悔也罢,到头来还不是小日子里的一地鸡毛,人生就像一场梦,从美梦慢慢变成噩梦。
兰江大酒店往东一点有个小区叫电力花园,2000 年左右的房子,兰江电力局出资建设的半福利房半商品房,在老县城里算比较高档的小区了。唐小朵就住在这里,这是她跟杨建军 03 年结婚时候的婚房,离婚后房子给了她。
进门后,薛娟打眼一看,三室两厅的房子,装修得很不错,只是空荡荡的,就问唐小朵:“这么大房子你一个人住,晚上不害怕吗?”唐小朵一进屋又躺到沙发上,把自己摊成个大字,伸着懒腰说:“我怕什么啊,怕人还是怕鬼?”
刚才下楼迎接的时候,唐小朵就穿着睡衣,头发蓬乱眼睛浮肿。薛娟还以为她哭过,现在看她这个懒样,纯粹是睡出来的。也是,离婚都两年多了,还哭个鬼。
叶琴在几个房间参观了一圈儿出来,说:“小朵你这住房条件太奢侈了吧,我在北京两口子才住四十多平米的一室户,厨房小的两个人都转不开身。”
唐小朵瞪着天花板,说:“跟你比,我也就剩这点好了,但兰江的房子不值钱啊,三室两厅也就值个五六十万吧,还换不了你北京的一室户。”
叶琴说:“不能这么比,生活舒适度完全不一样,大城市有大城市的难,小城市有小城市的好。小朵你别躺着了,起来洗把脸换身衣服,咱们吃饭去!”
薛娟也说:“懒虫,本来还想着晚上尝尝你的手艺,昨天就给你打电话了,也不说准备准备,冰箱里空的能饿死小强。”
“一个人做饭吃饭洗碗,累死个人,何必呢,反正小区外面就是美食街。今天你俩想吃啥?”唐小朵问。
“吃什么下去再说,你先给我起来!”薛娟和叶琴一起上手,把唐小朵从沙发上拽起来,推着她去洗手间。半个小时后,头发吹个半干,穿着 T 恤牛仔裤的唐小朵出来了,皮肤白眼睛大,还是要身材有身材,要模样有模样嘛,薛娟说:“这才是我们 218 的小公主嘛,这小脸蛋,我从小捏到大。”说着就上手去捏,唐小朵笑着打开,说:“还小公主呢,都中年离异妇女咯!”
叶琴站到唐小朵对面,语气特别认真地说:“小朵,你可千万不能这么想,年纪轻轻又没生过孩子,青春还有大把,都二十一世纪了,离婚怎么啦,以你的条件我敢说,追求你的人大把,只是你自己得把心结打开!”
薛娟也说:“就是,小朵你知道吗?当年我们班男生评五朵金花,你可是金花之首啊。现在也一点都不老,还是个大美女!”
其实当年选什么五朵金花,薛娟是不服气也不承认的,尽管选出来的金花里也有她。把唐小朵排第一,完全是因为男生们骨子里的父权主义,娇小可爱的唐小朵符合他们的掌控欲和保护欲。
唐小朵带薛娟和叶琴去了美食街新开的一家店,叫小城故事。饭店装修得很有地中海风格,蓝墙白窗,石头壁炉,枝形吊灯,原木的餐桌上铺一条窄窄的波西米亚风格桌布,看得叶琴和薛娟眼前一亮,兰江也有这样的地方啊。薛娟指着桌布和椅子上的抱枕说,这算撞衫吗?叶琴凑到薛娟耳朵边,小声说:“别看唐小朵刚才那副邋遢样子,装给我们看的,你觉得这地方最适合什么人来?”
薛娟了然地点点头,抿着嘴笑。
大部分女生其实比男生能喝,这是有科学依据的,与酒精分解酶的产生速度有关。三个老姐妹吃饭也没什么顾忌,喝着喝着两瓶红酒就见底儿了。话题终于还是聊到了杨建军,过去的杨建军。不管上学时候还是现在,薛娟一直是二七班女生的妇女主任,谁有委屈都习惯找她哭诉,小朵和杨建军为什么离婚她一清二楚,现在的杨建军没什么好聊的。
薛娟摇晃着高脚杯里的红酒,像是欣赏酒液在灯光折射下的颜色变化:“杨建军这小子吧,胆子大脸皮厚,高二咱们到一个班上没几天,大部分同学还分不清谁是谁呢,他就开始嚷嚷喜欢唐小朵,谁跟他抢就跟谁拼命,我们拿他当笑话看,可他真的是笑话吗?”
说到这里,薛娟看看小朵,又看看叶琴,重复了一遍问题:“杨建军他是笑话吗?”
叶琴是文艺青年,人情世故上没有薛娟看得深,知道薛娟的问题没那么简单,摇摇头说:“我只知道,当年我的确拿他当笑话看。”
唐小朵醉眼朦胧地一拍桌子:“老娘我瞎了眼啊,怎么就着了他的道儿。”
薛娟叹了口气,说:“鲜花往往插在牛粪上,因为我们是女人,习惯被动等别人追,这是天性。你们觉得杨建军是个笑话,但人家脸皮厚啊,大喇叭广播,先给唐小朵盖个戳,别的男生没他豁得出去,又顾忌什么哥们儿义气,不知不觉就让唐小朵少了好多选择。当年据我观察啊,还有好几个男生喜欢唐小朵,万守中就是,可他们瞻前顾后啊,觉得自己配不上啊,害怕被拒绝啊,越优秀越谦虚,越差劲反而越了不起,所以,对吧?”
唐小朵眼里一亮,好像是想起了久远的往事,但也只是叹口气,不作声。
叶琴觉得薛娟这番感慨特别深刻,端起酒杯碰了碰,一口气喝完,问:“薛娟你活得这么通透,难道你也插到牛粪上了?”
薛娟像是喝醉了,眼神迷离,笑而不语。
餐厅里正好放着王心凌的一首老歌:到现在还是深深的深深的爱着你,是爱情的友情的都可以,你是我心中的幸福,我知道它苦苦的...薛娟毫无征兆地趴到桌子上哭了起来。
切换一下上帝视角,薛娟和叶琴唐小朵在小城故事吃饭的时候,李维把车开过了江,一个人在南岸一处小馆子吃饭,点了两个菜,没怎么动,啤酒也没怎么喝,剩了大半瓶。
李维走出饭馆的时候,两个服务员站在服务台后面小声议论:“现在的有钱人都有怪癖,开个宝马来我们这种小馆子吃饭,还一个人吃。”另一个服务员开玩笑说:“搞不好大老板看上你了,我刚才看他吃饭的时候,没少偷偷朝你瞄,如果过两天还来,那就基本上了。”前一个服务员说:“真的吗?大老板也这么害羞的吗?我不害羞啊。”
杨建军的宝马车停在马路对面,李维走过去,拉开车门,上车前又回头看了看这片楼房,这里就是朱晶晶原来的家,可惜已不是原来的模样。兰江上一任书记重点发展南岸,这里也推倒重建了。朱晶晶是原地安置在这个小区吗?还是拿了拆迁款买了别处的房子?她上班走哪条路,在哪个商场逛街?跟一个什么样的男人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幸福不幸福?
李维想象着叶琴说的平行世界:眼前的万家灯火里,有一盏灯是他和朱晶晶的家,现在七点多,两个人下班都比较晚,正在厨房里忙活晚饭,香味从厨房的小阳台飘出去,飘过小花园,一直飘到小区外面的马路上。
李维吸了吸鼻子,真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