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外地做什么,江城多好,靠山沿江,有好几个大码头,发展前景广阔。江城大学又是个211。够了,我对孩子要求不高。”薛文倩每天忙生意,还没空想那么遥远的事情;今日被一提醒,不禁跟着盘算起来:“我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外地。”“是啊,多留意动向,趁早为孩子备套房子。大学四年挤寝室多遭罪,出来住还方便照顾些。”“等大学城建好,地铁和其他配套设施肯定也跟上了。不算之后的租金,光房价涨幅就能回本。你看看从千禧年到现在,才六年时间,单江城房价就涨多少了?翻三倍都不止了吧!”
这段时间过得又快又慢。
黎想每天照常加班到半夜两点,最大的动力是日历上标注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愈临近终点,她愈发急不可耐,对未来的憧憬压过了忐忑,迫不及待想看看六楼外的风景。
公司里自然流传着不少闲言碎语,关于他们组的,关于她的;偶也会有一些阴阳怪调传来:“忙季辞职的人...人品这么差,哪个下家敢收啊?毫无责任心。”
黎想一开始还为此生闷气,气到好几顿晚饭都没吃,后来就想开了:老娘爽了就行,其余人都滚蛋。她心安理得地置身于流言蜚语之外,反正都要走了,管他呢!
而她和陈知临那一夜在床上的对峙终在一天烟消云散。
兴许是忙季已经消耗了人大量的精力和情绪,又或是人到了一定年纪总想后退一步、以和为贵;陈知临不再追问她下一步的计划,也默认她会回江城休息一段时间,只偶尔会忍不住旁敲侧击:“房子马上到期了,没必要浪费几个月房租吧,要不要把东西提前搬来我家?”
黎想不想搬,她经历过将自己的东西一点点占满另一个人空间的兴高采烈,也记得怎么疯狂撤离、逃走的仓惶。很多事只需要经历一次,次数多了,心脏会受不了。
“想什么呢?东西暂时先放我这。等你找到工作,再租一间离新公司近的,这总可以吧?”陈知临揉着她的耳垂,无可奈何又退了一步。
“你妈?”
“我和她打过招呼了,她不会再不经过我同意独自上门。”
“Tom?”
“他不会弄坏你的衣服,也不会到处乱拉。”
“你保证。”
陈知临举起手,“保证。”
黎想被逗笑,缠住他的脖颈,啄一口:“你最近很乖,乖得都不像你了。”
「乖」对于陈知临而言,可不是什么好字眼。他摇摇头,刮了刮黎想的鼻子,“我已经很多年没听过这个字了,一时分不清是褒义还是贬义,有点毛骨悚然。”
“哈哈哈,是夸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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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东西是一件费时费力的事情。
黎想平日只能见缝插针收拾一二,她一贯不舍得扔东西:多年不穿的旧衣服、购物袋、小票、还有很多刚工作时的笔记,七七八八占满了大半空间。她每拾掇一样,就忍不住追溯一番那段岁月的心境和过往。一个小时的时间,往往只够她叠几件刚工作时买的廉价白衬衣。
薛文倩:【回家了吗?】
黎想回拨了一通视频,“今天周六,下班早。”
薛文倩一头长卷发,神采奕奕,她正坐在吧台边,身后是一整面墙的酒柜:“难得,还知道弹视频。”
黎想盘腿坐在地上,晃了晃手机,展示着屋子里的一片狼藉:“收拾东西,打算寄一些回家。”
“你的那些破烂玩意?直接扔了吧,占地方。”薛文倩一脸嫌弃。
“???”
薛文倩怼到镜头前,左瞧右瞧,“瘦了。回家给你补补,想吃什么提前开菜单,妈妈给你备菜。”
黎想咽了咽口水:“臭鳜鱼,臭豆腐肥肠煲,还有大肘子。”
“没问题。”
黎想顺势躺倒,举着手机:“今天打算几点打烊啊?”
薛文倩百无聊赖,觑一眼墙壁上的钟:“十点吧,小包间还有人在喝酒。”
“催催。”
“神经,客人吃饭,催什么。”
“不早了,吃什么饭。”
“这孩子。”
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想到哪说哪。黎想一向不懂家里的生意经,只知道薛文倩每天起早贪黑守在店里,一年到头只有过年才能得空休息几天。而老黎则半年在水果市场和批发摊贩们、货主打交道,半年要频繁奔赴外地,找农户们进当季最好卖的果子。
“你和我爸什么时候退休啊?”黎想手臂举酸了,干脆侧躺着。她头枕着胳膊,由着面颊被压到变形。
“我们哪有什么退休?”薛文倩笑笑,“店里生意这么好,你让我放弃我还真不舍得。”
“切,钱又赚不完。”
“这不想着给你在申城买套房子么。”
“买房子做什么?”
“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闯,难免会受点委屈。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心里会踏实些。小陈挺好的,条件也不错,可总不能指望他们家打点一切。我也不想让人家家看轻你。”
“妈,没必要想那么远,ok?”黎想及时叫停。
无奈话题已经延伸到谈婚论嫁的层面,一时半会刹不了车,“26也不小了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怀孕了。”
“...”
“小陈也32了吧,还得考虑生孩子。”
黎想哭笑不得:“我挂了,还有事。”
“诶诶诶,江大那套房子能租出去吗?一直空着多浪费。”
“你租吧。”
“真的?那我改天去收拾东西。那边房源紧俏,一个月至少能租两千五。”
“嗯。”黎想若有所思:“东西都不要了,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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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tຊ大新校区那套房子是薛文倩过去二十年来最有眼光的投资之一。
江城虽不是省会城市,却也没躲过一次次的房价涨潮。06年上半年,黎想读初二,那时候江城经济发展势头正盛,政府不断扩大延伸老市区版图至下属的县城,更有意在近郊建一个新工业园区。
也是某一日,薛文倩去大包间招待客人,和桌上的陆昌勇攀谈了几句。
江城市政府前两年从十里村买下一大块土地,打算建一个江城大学新校区,与此同时还会规划出一片区域作为商用房和购物中心。
“现在流行购物居住一体化模式,江城老市区街道狭窄,往外扩展是迟早的事情。你现在不要瞧不上十里村,等大学城建好了,那就是下一个江城市中心。”陆昌勇语气笃定,说话间不忘点了根烟。
“住家么,总归是老城区方便。”薛文倩思想保守,作为三代土生土长的江城人,打心眼觉得只有核心区域才配叫江城。十里村...离市区车程一个多小时...
“小薛啊,想法要改改了。”陆昌勇嘬着烟,吞云吐雾的。
薛文倩没琢磨出别的,纯当闲聊:“我们就算知道这些信息也没用啊,总不能举家搬迁到乡下去。”
陆昌勇扬起眉:“黎想和我们家陆安屿同级,再过五年也要上大学了吧?大学新区一旦建成,孩子们总归要离家的。”
“嗯...可是孩子的事,谁说得准?万一要去外地。”
“去外地做什么,江城多好,靠山沿江,有好几个大码头,发展前景广阔。江城大学又是个211。够了,我对孩子要求不高。”
薛文倩每天忙生意,还没空想那么遥远的事情;今日被一提醒,不禁跟着盘算起来:“我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外地。”
“是啊,多留意动向,趁早为孩子备套房子。大学四年挤寝室多遭罪,出来住还方便照顾些。”
“等大学城建好,地铁和其他配套设施肯定也跟上了。不算之后的租金,光房价涨幅就能回本。你看看从千禧年到现在,才六年时间,单江城房价就涨多少了?翻三倍都不止了吧!”
陆昌勇是生意人,天南海北的闯,成日和政府机关、开发商打交道,眼光毒辣。他看好的地段不会差到哪里去。
薛文倩心念一动,“行啊,我回去和黎康明商量商量。”
“有消息通知你,你这店铺是公家的吧,租金不便宜。赶紧给自己囤几套房子养老,不然过几年房价高的你更买不起。”
薛文倩爽朗一笑,她自问没多大的野心,奋斗到今时今日,总算从温饱跨越到小康,却还想为黎想再多准备点什么。
没多久,关于大学城的风声在江城刮了起来,一波接一波,越来越盛。
凭借陆昌勇的关系,薛文倩成功拿下附近小区一套三居室,120平,坐北朝南向,还是电梯房。她美滋滋的,等拿了钥匙又花了一年时间精心装修了房子,压根没舍得出租。没想到黎想最后来了一句:“我要住寝室,和室友们玩。”
薛文倩有点不爽,却没说什么。黎想从小到大没吃过苦,连袜子都不会洗,过过集体生活也是好事。她前脚刚做好心理准备,打算找时间购置一批便宜点的家具置换,再挂到中介租出去。没想到黎想很快又反悔了,说学校澡堂太吓人,床板也硬,想搬出去住。
“你确定?大一下学期就出来住,辅导员能同意吗?”
“我办走读呀。”黎想在电话那头满不在乎,“本来就是本地生。”
“你不是和室友们闹不开心了吧?”
“怎么会?周末还打算带她们去店里吃饭。来一份大份水煮鱼啊,多加点年糕和娃娃菜。”
“那就好。”薛文倩放下心,“陆安屿来么?他爱吃店里的桂花年糕。”
黎想在那头支支吾吾,半晌,“不知道。我管他做什么,挂了。”
薛文倩话说到一半,憋得慌,又回拨一通:“什么时候搬?周末我请个人帮你搬东西,外加打扫卫生吧。”
黎想顿了顿:“不用浪费钱了,我自己来。本来也没多少东西,慢慢搬就行。”
黎想搬出寝室之后,每到周末依然雷打不动回家,还时常去店里报道:守吧台、点单、记账。她那会不懂事,脾气不太好,遇见难缠的客户总忍不住甩脸色,有好几次发作时正好撞见陆昌勇吃饭,原本气势汹汹的嚣张气焰瞬间就蔫了。
薛文倩每每见到不忘打趣:“怎么长大了反而更怕陆叔叔了?”
陆昌勇挑挑眉,抚着下巴上的胡须:“黎想,叔叔有这么吓人吗?”
黎想不敢作声,心虚得不行。
陆安屿躲在陆昌勇身后,偷偷探出脑袋对她做了个鬼脸,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混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