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法医所向来人力紧俏,目前在任且有执业资格的只剩老赵一个,其余都是助理法医师和实习生,全然不能独当一面,更不能在报告上署名。临时去其他分局借调人手,又要花费大量时间走各种手续。照这个情况,眼下连个有资格做伤情鉴定的人都没有……“头儿……”不需要他说出自己的担忧,看看赵法医,又看看头儿紧锁的眉头,两人估计正琢磨的也都是这件事。于是孟余和施言便不多话了,一边等着成辛以发号施令,一边也自己苦苦想法子。
两名受害者被安排在同一间病房,两人的主治医生都表示她们可以接受初步询问,但强调询问时间不能太长。一行人走到病房门口,成辛以隔着门上玻璃窗向里大致扫了一眼,转过头。
“小曲和施言进去尝试做笔录,看状态,不要强求。”
“好。”
“好。”
施言离门更近,没多想,直接先于曲若伽敲门进去了。成辛以冷冰冰瞟了年轻小伙子背影一眼,转身掏了支烟出来,靠在走廊墙壁“禁止吸烟”的标牌一边,将烟杆凑到鼻下转了转,又夹到耳朵上。
案发现场离警队更近,加上田尚吴动作麻利,很快便传了一段KTV走廊的监控过来。孟余支开电脑,问道。
“头儿,现在看吗?”
成辛以把视线从紧闭的病房门收回,点点头。
但刚点开视频没多一会儿,孟余已经气得不行,忍不住拍腿骂起来。
“这……这也太猖狂了吧!”
施暴的一共有九名男性,貌似是同一波人,但与两名受害者不在同一间包厢。施暴者的包厢位于监控画面最左下角,只能看到四分之一扇房门,看不清里面的动静,受害者则在斜对面偏上方的包厢,二者隔了三间包厢的距离。
据监控时间显示,六月三日,也就是今天凌晨五点零八分三十六秒,受害者之一,年轻女性,身穿黑色短袖和牛仔短裤,走出包厢右转,似乎要去洗手间方向,却被斜对面走出来的一胖一瘦两名男性拦住去路。这两人明显喝了不少,醉醺醺的,脸色酡红,步伐摇晃,看动作和表情是在搭讪。
凌晨五点零九分零二秒,在遭到受害者拒绝后,两人突然开始动手拉拽推搡,不顾对方的拼力反抗,明显有意将其拉进他们的包厢里。
凌晨五点零九分二十三秒,另一名受害者,看上去是同龄女性,身穿米色衬衫短裙,从包厢中赶出来,态度明显比同伴更强硬,拉扯过程中蛮力推了稍胖的男人一把,险些将其推了个趔趄。
却不料,这个动作彻底惹怒了对方,胖男人直接扬手一个耳光,第二名受害者被掌掴倒地,头部直接磕到了墙上。其后,两名施暴者不仅没有收手,反而变本加厉,开始在走廊里对两名受害者拳打脚踢。
自那之后,凌晨五点十分十一秒至五点十五分四十秒的这段时间里,从画面左下角施暴者的包厢方向,先后共出现七名高矮胖瘦不一的男性,不仅没一个阻止暴行的,反而纷纷加入进来,挤在走廊角落,你一拳我一脚,集中围殴两名受害者,拳脚不够,甚至用酒瓶抡砸,还抓着头发,狠狠地向墙上砸。
走廊狭窄,五彩灯光闪烁辉映,明暗交替,让本就模糊的无声画面的可辨识度变得更差,但即便如此,只看施暴者的动作幅度和受害者的状态,也能看得出这起暴行性质之恶劣,俨然已非普通寻衅滋事那么简单。
工作日凌晨,通宵唱K的客人寥寥无几。暴行发酵的最初几分钟,曾有一个身穿KTV制服的男性工作人员试图上前拉架,却也被重重扇了好几个耳光,那工作人员看起来毫无还手之力,自顾不暇,捂着脸连连后退,最终逃出了画面之外。
施暴者凶悍疯狂,毫无底线,场面混乱不堪。整个殴打过程一直持续到凌晨五点十八分十七秒,施暴者之一,也是最开始实施暴行的胖男人,背朝监控站直身子,最后踹了躺倒在地的受害者一脚,紧了紧自己的裤腰带,和一旁打累了靠墙喝酒的同伴说了句什么,几人这才晃晃悠悠往自己包厢走,走的过程中,还一直张牙舞爪冲画面外摇酒瓶叫喊,状态兴奋至极,不知在叫什么。
田尚吴传来的监控视频就只到这里。
视频播放完毕,画面自动定格在最后一帧其中一名施暴者的半张丑恶嘴脸。
孟余气红了眼。
他合上电脑,气得胸口一跳一跳的。
“小声点儿。”
成辛以低声斥他,但眉头也紧紧锁着。
“让尚吴和老杨马上去排查沿街监控,锁定这九个人的身份和去向,一个都不能落下,全给我逮回来。”
“好。”
孟余正要掏出手机给田尚吴打电话,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法医所的赵非法医,拎着检材箱,正风风火火跑过来,后面还跟了个面红耳赤、气喘吁吁的年轻男实习生。
“成队,伐好意思,早高峰,路口被堵了一会儿。”
法医赵非是个近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略有谢顶,身材偏胖,腰上一圈脂肪,戴一副窄方眼镜,性格憨厚,与很多土生土长、从没连续离省超过三个月的海市土著居民一样,稍有着急时就会冒出一口极地道的软侬乡音。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开了,施言灰溜溜钻出来,面色有点尴尬。
“头儿,受害者情绪很不稳定。派出所的女同事说,在我进去之前,她们两个就都只是哭、一句话都不说,但没有过激反应。结果我一进去,她们就显得很害怕,特别激动……所以……伽姐就让我先出来了……”
“伤势怎么样?”成辛以问。
“估计挺严重的,能看到的地方全是伤,其中一个好像整个下半身都不能动了。”
“见到你都害怕?”孟余有点诧异。
“……啊,是啊……”
施言毕业两年、转正刚满一年,出勘现场次数少,也没跟各类罪犯打过太多交道。人还没变糙,皮肤白净,说话态度好,气质也温和无害,完全是邻家男孩的模样,一点儿没有成辛以、杨天铭他们几个平时剽悍粗糙的凶相。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成辛以才会叫他进去做笔录,却没想到受害者的创伤后应激反应比想象还要严重。
也难怪。看了监控就能理解,开开心心出来玩,没招谁惹谁,却被一帮目无法纪的畜生打成这个样子,有PTSD并不为怪,估计还是得让女警和女医师去才行。
不过,要论起局里的女性力量……他们一队就只有没比施言大几岁的小曲一枝独苗,这桩案子形势比想象中严峻,按头儿的脾气,肯定是要加急再加急、一分钟都不肯多等的……孟余瞅了瞅赵法医的魁梧身躯和铅青色的方形下巴,有点头大。
海市法医所向来人力紧俏,目前在任且有执业资格的只剩老赵一个,其余都是助理法医师和实习生,全然不能独当一面,更不能在报告上署名。临时去其他分局借调人手,又要花费大量时间走各种手续。照这个情况,眼下连个有资格做伤情鉴定的人都没有……
“头儿……”
不需要他说出自己的担忧,看看赵法医,又看看头儿紧锁的眉头,两人估计正琢磨的也都是这件事。
于是孟余和施言便不多话了,一边等着成辛以发号施令,一边也自己苦苦想法子。
半晌,成辛以的表情莫名显出几分古怪,似乎有什么话早已含在嘴边了,却又遇到了某些隐形的障碍,迟迟不能吐出来。他用鞋尖在地上摩擦了一下,才缓缓开口,语气疏冷至极。
“不是说来新人了么。”
明明是疑问句式,却是肯定语气。
孟余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新调来的女法医,忙回道。
“哦,对……但是……齐妈今天早上跟我说……那两个法医都刚回国,要倒时差,最快恐怕也得等周五或者下周才来报到。”
听了这话,成辛以像是鞋底黏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极不耐烦地磕了磕脚后跟,鞋底在走廊地板上发出两声不爽的敲击,又取下耳朵上的烟,夹在指间转了几个圈,才紧紧皱着眉头,极其嫌弃地念了一句。
“事儿还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