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月从病房出来时,没看到自己的行李箱,也没看到孟余和施言,当然也没看到成辛以。她摘下口罩和手套、理好检材,挡着嘴打了个无声的哈欠,站在走廊翻看手机里的信息,一边回复,一边等里面的新同事善后出来。“方法医,辛苦了。”她抬头。是那个年轻女警曲若伽,性格坦率,心里想的都写在脸上,初见她时很热情,等她温声细语劝抚受害者、一点一点掀开病服查看伤情时,又是一脸愤慨,看到最后,竟都泪汪汪的。
方清月从病房出来时,没看到自己的行李箱,也没看到孟余和施言,当然也没看到成辛以。
她摘下口罩和手套、理好检材,挡着嘴打了个无声的哈欠,站在走廊翻看手机里的信息,一边回复,一边等里面的新同事善后出来。
“方法医,辛苦了。”
她抬头。
是那个年轻女警曲若伽,性格坦率,心里想的都写在脸上,初见她时很热情,等她温声细语劝抚受害者、一点一点掀开病服查看伤情时,又是一脸愤慨,看到最后,竟都泪汪汪的。
这会儿出来后,小姑娘大呼了一口气,才勉强平复了心情,大眼睛看着她,似乎很想立刻和她声讨这件案子里的施暴者,又觉得场合不妥,嘴巴张了又合,缓了缓,才说道。
“我们一起去找头儿他们吧。刚才发消息说在给受害者家属做笔录,一会儿还要一起去找那位报案的医生了解一下情况。”
她点点头。
——
所谓“家属”,其实只是受害者之一、名叫于濛濛的女孩子,有个远房表叔在海市工作。这两个女孩都是外地人,事发突然,直系亲属都还在老家,没来得及赶过来。
她们走到同楼层走廊尽头的一间空置办公室,看样子是临时向医院借用来的。门上有一面窄窄的暗沉玻璃窗,向里望去,一眼就能看到面对着门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
那是三十一岁的成辛以。
大概是因为胡茬太密太硬,整张下巴淹没其中,显得他的嘴部线条抿得格外紧,面部轮廓也不再那么干净清爽了。
头发比学生时代剪得更短,没了她曾经最熟悉的少年气,表情不怒不嗔,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阴沉又理所应当的气场,就像那气场本来就长在他身上,与他高大的身材融为一体似的,鹰隼般的目光一瞬不眨盯着对面的人,左手手指之间依旧慢慢转着一支烟。
但烟嘴上没有齿痕,明显早不是刚才那一支了。
施言坐在他身边,边问问题边在本子上做简要记录,她tຊ的行李箱立在墙角。而背对着门坐的,是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谢顶男人,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灰条纹POLO衫,背有些驼,肩膀不住抽动发抖,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心疼自己的表侄女。
方清月猜测以自己的职责范畴,应该不需要参与这类询问工作,不必平白进门讨他嫌,于是向曲若伽示意自己等在外面。曲若伽点点头,一个人敲门走进去。
她坐到走廊的连排塑料椅上,继续回复消息,不一会儿,又抬起胳膊打哈欠,闭上眼睛,脑中缓慢回忆着两个受害者的可怖伤势,提前构思撰写伤情初鉴报告的大致脉络。想着想着,不禁觉得走廊的空调温度有些低,下意识抱了抱手臂,继续合眸沉思。
实在太困了,从慕尼黑回海市没有直飞的航班,她中间又没休息,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要花上将近三十个小时。但出了这么一起突发恶性案件,受害者又都是女性,自然没有推脱的道理。
每条路都是她自己选的,不管将来要面对什么,面对就是。
……
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的门开了,她慢吞吞打开眼皮。
几个人前后走出来,施言在前面领着受害者的表叔去病房,经过她时微红着脸颔首示意。曲若伽抱着本子跟在成辛以身后,手里还拉着她胡乱缠着披肩的行李箱。
她起身上前,想要接过箱子自己拿。而成辛以则就像压根儿没注意到还有她这么个人似的,眼皮都没眨一下,大步流星,径直从她身边路过。
“没事儿的,方法医,你刚落地辛苦,我帮你拿一会儿吧。”
曲若伽躲过她的手,语气很真诚。
方清月露出一个含蓄的微笑,又道了次谢。
“我们现在要再去找一下报案的医生,然后就回队里,你要跟我们一起吗?”曲若伽问。
“报案那位医生接的是哪一个受害人的诊?”她谨慎问道。刚才特别留意过病床床尾的标签,两名受害人的主治医生并不是同一人。
“是……”曲若伽翻了翻笔记本,“于濛濛,就是那位家属的表侄女。”
但她想见的是另一位医生。不过初来乍到,摸不太清刑警队的工作风格,她默默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先跟一跟大家的节奏比较妥当。
“好。”
——
接诊医生刚从电梯里走出来时,眼窝有些凹陷,额头上还有些许细汗,看到他们几个过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停下返回休息室的脚步,靠墙站着等他们。
“陈医生您好,我们是市刑警队的。”施言掏出警官证。
陈医生点点头,摘了口罩,声音因疲惫而有些沙哑。
“我刚才已经跟派出所的同志说过情况了。这个病人被送来的时候,明显就是被殴打虐待过,我们急诊科的,遇到这种情况,按道理来说都是有义务报警的。但我这个病人一开始好像不是很愿意,还拉着我问,能不能不报警,劝了半天,她才不拦着了。”
“那她有没有说为什么不想报警?”
依然是施言在发问。
“她说大家都是朋友,闹着玩的,不想追究之类。唉……你们说说现在的女孩子都是怎么想的,都被打成那个样子了,还不追究?她还算轻的,另外一个女孩,是我们科室别的同事接的诊,听说刚被送过来的时候,整个下半身都不能动弹了……唉……不过我估计,病人不想声张,也有可能是因为吓的,怕报警了警察又抓不到人,反而会遭报复吧……”
陈医生一口气说完,才自觉失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他们几人,目光在成辛以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默默不作声了。
空气静了静。
“她状态怎么样?”施言继续问。
“神志基本上是清醒的,就是情绪不太稳定,但跟另一个女孩比起来状态算是好多了……警官你也看到了,刚才隔壁床那女孩,见你一个大男人呼啦一下子闯进来,都吓成什么样子了……”
她面露几分不满,施言自然也对刚才受害者的应激反应记忆犹新,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之前的行为有些鲁莽冒失,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又心虚地瞟了一眼头儿,后者面色如一贯沉冷,但倒也没当场指责什么。
陈医生继续道。
“我这名病人,头部、四肢都有多处体表磕碰和打击伤,但最严重的是会阴部位,我琢磨着应该得是被人踹过至少十几下,才会伤成那个样子的……对吧,方法医?”
说到最后,陈医生转向站在一边的方清月,似乎是想听到她的认同。刚才方清月进病房时陈医生还没走,所以也知道她是做伤情鉴定的法医。
但方清月并没点头。她一脸严肃,开口语气谨慎,一板一眼,比不开口时更像个老学究。
“致伤原因还需要进一步核实,不能过早下定论。”
陈医生没得到精确的回答,倒是愣了愣。
但也没再擅表意见,只是忍不住继续感慨道。“唉,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得多大仇,才会对两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下这么狠的手?”
她这句话还是冲着方清月说的,大概是以为对方既同为女性,又同样学医,多多少少都会有“医者父母心”,能跟自己有更多共鸣。但后者并没看她,只是面无表情杵在一边,像是在出神,仿佛这场问话与她毫无关系。
成辛以不耐烦地歪了歪脑袋,问。
“打120的是什么人?”
“听说是那家KTV的值班经理,但我没见着,你可能要问一下前手的李医生,她负责出诊,回来之后才交接到我手里。哦,不过李医生现在已经交班回家了,我可以把她手机号给你们。”
成辛以看了一眼施言,后者会意,刷刷记录下来。
又连着问了几个问题,成辛以才终于飞快扫了方清月一眼,一字一顿淡淡开口。
“方法医还有问题么?”
“有。”
被点了名,她很快看了看成辛以,又看向陈医生,回答得很坚定,似乎一直在等这个时间点。
陈医生看向她。
“请问,另一位受害者吕莉如,她的主治医生……”她回忆了一下病床床尾贴着的标签,“顾医生,我现在方便见一下么?”
陈医生看了看表道。“顾医生九点钟有台手术,现在应该已经去准备了。”
“大概几点结束?”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估计最快也得一个小时吧。”
方清月又想了想。“那方便去档案室看一下她之前的病历留档么?”
陈医生愣了一下。
“之前的?”
“对。”
一旁的曲若伽想起来,刚才在给吕莉如验伤时,不知道为什么,方法医轻声询问过她以前习惯去哪家医院看病,当时吕莉如确实是极虚弱地回答,说她这几年一直来的都是市北医院。
她把这个情况说给在场的其他几人听,算是帮方法医解释了一下缘由。
听完之后,成辛以侧头瞥了方清月一眼,转向仍然有些迷惑的陈医生。
“请配合一下。”
他的语气与方清月的截然不同,带着叫人无法拒绝的威严和坚定,于是陈医生便没再犹豫。
“那……我叫个护士带你们过去可以吧,我等下还有事情。”
“谢谢您。”
方清月点头道谢。
成辛以手机响起来,他低头扫了眼屏幕的来电显示,抬眼看向曲若伽。
“你跟着一起过去,二十分钟之后一楼大厅见。”
“是。”
“施言先给老杨打个电话,让他们从完整的监控视频里再确认一下受害者和嫌疑人的关系。”
“是。”
话音未落,他已经转身抬脚向走廊外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