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赵一飞麻利地给博美犬剪指甲、掏耳朵和剃脚毛,苏桐不自觉地轻声问了句:“可是,一飞,你是复旦的学生啊。”苏桐当然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得极其恶臭。她素来知道不应该被任何身份困住,可是,在工作中培养了物尽其用的习惯后,已经难以容许任何一丝一毫的浪费了。“苏桐姐,我觉得我现在特别适合干这个,对外说是宠物美容师,其实就是洗狗。你看,博美犬有分离焦虑,但只要把手放在它的鼻子上,给它舔舔,闻一闻,它就不叫了。”
“小事?”苏桐纳闷。
鼎麒集团不好进,哪怕只是实习的机会,那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现在,赵一飞因为苏桐的“歹毒心肠”丢了实习机会,居然还觉得是小事?
“我早就不想再继续在鼎麒集团实习了,要不是你来了,我可能早就自己提包走人了。现在挺好,我还能贡献点我的价值,多棒!”
赵一飞说着,还轻轻摸了摸比熊犬的小耳朵, “苏桐姐,我不想被困在那个密闭的破办公室里,我也不想一份工作让我变得面目全非。就是一份工作嘛,搞得那么累干什么?”
“真的?”苏桐说完,感觉自己有一瞬间像是劳伦斯附身,只差没有打个响指。
原来,人在面对自己不可置信的事情时,总是会下意识地反复确认。
此种行径,并非不信任对方的态度,而是质疑自己的耳朵。因为这种选择,换了自己,肯定做不到。
苏桐自问,如果自己在赵一飞这个年纪,碰到这种垃圾上司颠倒黑白,肯定恨不得写个大字报,站在鼎麒集团上海办公室的大门口,怒斥对方,情到深处,要么掉眼泪要么发疯。
反正,谁让对方做了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那么,苏桐必然要让对方午夜梦回时,都要知道做亏心事的下场。
而在她自己这个年纪和处境……苏桐沉思,她确实不太可能和张呈祥闹得鱼死网破,找出所谓的证人证实自己的无辜。
可是,纵使苏桐不会将场面闹得难堪,哪怕是灰溜溜地闭嘴走人,她也不可能做到对张呈祥没有一丝怨怼。
赵一飞凝神看苏桐,仿佛在看什么怪物: “苏桐姐,你是不是把鼎麒集团这份工作看得太重要了?”
“不重要吗?”苏桐意识到自己又用了反问句,心里犯嘀咕,难不成这个赵一飞是个富二代?完全不用为五斗米折腰?
“鼎麒集团实习生一天120块,已经相对来说很具有竞争力了。毕竟律所实习生一天100,其他券商50,广告100,咨询50到100,电视台不给钱,甚至还要你交管理费,可还有人愿意找中介花三万元买一个实习名额。”
“也不知道大家自费打工是为什么,单纯为了刷简历,还要自备干粮支付房租。不干了也好,烦。”
赵一飞算着经济账。除了大老远跑去鼎麒集团上海办公室花费的地铁费用,实习生们有时候还会邀请他中午一起吃饭,一份只有一点菜叶子和一块肉的饭,动辄58元。
下午工作到一半,再来杯奶茶或者咖啡,处的好了周末还会喊他一起去团建。
一来二去,怎么看都亏。
苏桐清了清嗓子,提醒赵一飞:“如果能够转正,收入还是可以的。”
毕竟是鼎麒集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裁员和降薪后,苏桐相信,对于普通应届毕业生还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
“恩,对,一个月的工资刚好能住一周ICU。”赵一飞把梳好毛的比熊犬放回了犬舍。
苏桐被噎住。她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小朋友,想法确实和自己这代人不一样了。
在鼎麒集团工作久了,苏桐这个打工人的世界是收到新信息结果是天气预报的时候,都会感觉松一口气。
就像是安徒生童话里穿上红舞鞋的女孩,不停旋转,如果想要停下来,就要付出锯断双腿的代价。
“一个年轻人,有份正经工作,按时上班不加班,给国家交个税,业余时间正常娱乐消费,不吸毒不滥交不赌博不斗殴不聚众闹事,这在任何一个国家都算得上是好青年、社会中坚力量,然而在鼎麒集团,这叫做躺平,我觉得这样不对。”赵一飞又抱起了一只博美犬。
看着赵一飞麻利地给博美犬剪指甲、掏耳朵和剃脚毛,苏桐不自觉地轻声问了句: “可是,一飞,你是复旦的学生啊。”
苏桐当然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得极其恶臭。她素来知道不应该被任何身份困住,可是,在工作中培养了物尽其用的习惯后,已经难以容许任何一丝一毫的浪费了。
“苏桐姐,我觉得我现在特别适合干这个,对外说是宠物美容师,其实就是洗狗。你看,博美犬有分离焦虑,但只要把手放在它的鼻子上,给它舔舔,闻一闻,它就不叫了。”
“柴犬呢,非常顽皮,所以要大声地遏制它,必须要有气场,让它知道你能驾驭它。拉布拉多很敦实,力气非常大,会用力甩尾巴,把东西撞得叮叮当当响,但是它又很乖,会自己上洗澡台。”
“我挺喜欢这种简单的生活的。本来,我还想要熬完剩下一周的实习期,现在不用去了,多好啊。”
苏桐终于确定,赵一飞说的是真心话。
“那你……会不会生我气?”苏桐觉得自己真是厚脸皮到了极致。第一次做坏事,难免心虚。
“我只要一想到,如果我再在鼎麒集团呆下去,就会逼不得已成为一个和你做出同样选择的人,我就觉得没啥。早跑早好,早走保平安。”赵一飞的手轻轻抚摸着博美犬。
博美犬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歪着头看着苏桐,仿佛在说“嗨,打工人,你怎么还不回去打工?”
苏桐苦笑了一下,她本来以为众生皆苦,现在看来,痛苦无需比较,也无法比较。对于目前没有选择的她来说,有选择权力的赵一飞,显得更加自由。
第二天,苏桐看着日历上的红圈,提醒自己今天就是迈克尔给出的最后一天期限。
她坐在办公室里,眼神空洞地搅动咖啡杯。
上海办公室里人人都羡慕苏桐的清闲,可是,她却觉得如坐针毡。
每每到了饭点,苏桐都要蹑手蹑脚地走向电梯口,以免惊扰了还在埋头苦干的同事们。
她原以为最苦不过华尔街,却没想到,中国人的踏实肯干在上海办公室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群能够超长待机的人,就算是用餐,也几乎是靠三明治打发自己。
只要可以省掉上厕所的时间,他们会尽可能少喝水。为了能一次性多看几行字,他们的随身电脑都是十六寸的。
苏桐想,难怪在纽约能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铺都是中国人开的。而在欧美,小孩子们很快就会知道圣诞老人不是真的,因为根本没有人会在一年的这个时候加班。
当她心情沉重地再次计算着银行卡里的余额,约翰传来了信息。
“苏桐,迈克尔交了辞职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