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许宁像一个充满气的气球,她不仅歌越练越好,学习也没有被落下,在比赛间隙的月考里,她又前进了好几名,一切都那么美好,原来努力真的行。学校很重视决赛,提早几天在体育场搭了专业的舞台,据说还请了教育局的领导来观赛,评委里除了领导和专业的音乐老师,还有15位学生评委。沈皓告诉许宁夕,这也是一种策略,反正市赛的评委也差不多是tຊ这些领导,刚好提前请他们来提提建议,到市里正式比赛的时候,自然会有倾向性地打分。
“不过你这招可真管用。”许宁夕刚想和他解释,沈皓扭头冲她伸出大拇指,灿烂一笑,仿佛刚才的失落只是演戏。
那个年头,大巴车的运营管理还不十分严格,车要是没满客,司机也会在城郊偷偷捎上一些人,上车直接交钱不用买票。
沈皓又夸了好几句许宁夕,说她聪明又机智。
许宁夕不好意思tຊ地笑笑,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教沈皓这些他学了压根没用的知识,沈皓还学得这么兴奋。
从秋天到冬天,沈皓已经将从临海回安南镇的公共交通路线记得烂熟,并十分乐衷于花费时间在坐大巴转公交上付诸实践,许宁夕也没问他,是不是他家的司机已经失业了。
路途漫长,他们俩能聊的事情渐渐变多,比如食品、天气和成绩,沈皓有次还给她带了一块大列巴,的确很硬,许宁夕费半天劲才啃下一块,沈皓笑她像是啮齿动物在磨牙;他们俩能聊的事情也很少,许宁夕不会同他说压力、家庭和为什么总在祠堂门口的桂花树下分别,从来不让他送她到家。
等树叶全都落光,又下了几场雪,新年来了,除夕夜难忘今宵的歌声在电视里如期响起,许宁夕换好新鞋,和许美凤一起到院子里放鞭炮。
沈皓打来电话,许宁夕溜到院子的角落才接起。
电话两端都很嘈杂,谁也无法马上听清谁在说什么,沈皓说的新年快乐断断续续传入许宁夕耳朵,于是她也说新年快乐,沈皓以为她没听见,所以又重复了一遍,许宁夕见他重复,也以为他刚才没有听到。
两人傻傻又固执地对着听筒一遍一遍地说着,直到第一轮铺天盖地的喧闹结束,世界短暂寂静了一秒,他们终于确认对方听清楚了,他喊她名字的声音很清晰,和冲上天际的烟花一起在她耳朵里炸开。
紧接着,天上的第二轮热闹开始了。许宁夕挂了电话,沈皓喊她快去看他空间刚更新的视频。
她迅速跑回房间打开电脑,二手台式机的开机页面转了半天,她急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许美凤在院子里喊,怎么不再看一会儿烟花,她心虚地回答马上就来。
她用他发来的密码打开其中一个私密相册,里面有一个刚刚上传的视频,他的脸在角落里一晃而过,镜头转向漆黑夜空里的漫天花火。
“你是不是也在放烟花呢?”沈皓发来消息。
“刚和我妈在外面放鞭炮呢。”许宁夕看完一遍又把进度条拖回开始的位置,心随着烟花一起噼里啪啦开着花。
“胆子真大,那你有没有什么新年愿望。”沈皓问她。
“还没想好呢。”许宁夕迟疑着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
“我妈喊我去吃年糕了,我们改天一起放炮玩啊。”
许宁夕没再回复,地上的鞭炮碎屑积了一层又一层,直到初四家家户户重新用上了扫帚,许宁夕在qq空间看到沈皓发的新动态,他抱着一颗大椰子吸着,背后的风景是蓝天白云棕榈树,他们一家去了三亚度假。
她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再担心万一沈皓坚持要来她家找她要怎么办,她又有些失落,说不清道不明。
她没像萧红一样生活在一个饥馑的年代,但拥有同样饥饿的情绪。
和沈皓交朋友之后她的心的确野了,不仅野了,还尝到了甜头,生出了许多本没有的念头。她早就想好了今年的、明年的、后年的新年愿望,她想看很多没有看过的风景,想在有朝一日成为更加自由的人,想拥有从容的生活,从容地变成他嘴里说过的“我们”。
当能力配不上野心时,才会为野心而羞耻,她现在只好捂着胸口,藏好沈皓说的那句,“我们怎么会比他们差。”
临海的夏天来得很早,没有什么特殊的约定,他们依旧会一起回凤城,沈皓总是先离开教室,然后在离学校稍远的公交站等她,公交到汽车站,大巴到凤城,接着换公交。
在没有话说的时候,沈皓会将一边耳机塞进她的耳朵里,和她一起听各式各样的流行歌曲,听得多了她也会唱了。她的思绪跟着音乐摇摇晃晃,有一次不知不觉跟着唱了出来。
直到听到沈皓轻轻鼓掌,她才发觉,然后赶紧捂住嘴巴。
沈皓摘下耳机夸她:“你唱得真好听。”
他们正在药店门前的遮阳棚下等公交。每年这个时候学校都会举行校园歌手大赛,胜出的选手还会被推荐参加五年一次的全市校园歌手比赛。
沈皓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报名表问她:“你要不要去试试?”
许宁夕没接,每个人都发到了,她包里也有,她随口说:“我没想过,马上高二了,还是把精力多放在学习上吧。”
“能花多大精力,你唱这么好听,肯定有机会得奖!”沈皓信誓旦旦地鼓励她。
“要挑歌曲,还得花时间排练,我就是大白嗓,想获奖哪有那么简单,像我这样的人还是别想了。”
沈皓有些急了,“你哪样的人啊,你说清楚点,少妄自菲薄。”
药店的门被哗啦一声推开,店员阻止了他们的争论,让他们往旁边站站,拎出一个广告牌,放在门口。
许宁夕说:“总之我就是不行。”
她身旁的深色广告版上用彩色荧光笔写着几排大字,万艾可现货已到店!让男人不再说不行!
沈皓看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对着许宁夕说:“不行!你也不能说不行!”
许宁夕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脸腾地红了,推了他一把,气急败坏地上了回安南镇的公交。
公交出城,下车的人越来越多,上车的人越来越少,等快到安南镇的时候,车上已经只剩下几个阿爷阿奶。
沈皓还是不死心,他啰啰嗦嗦地对许宁夕说,“你真的唱得好,去参加吧,我去给你加油,我去给你拉票,许宁夕,你不会真的觉得你不行吧。”
许宁夕被他聒噪得有些烦,伸手从他耳边摘下另一边耳机,也戴到自己耳朵上,对他说:“请帮我把音量调大一点,车上有人好吵,谢谢。”
许宁夕闭上眼睛,听了几首歌,又感觉自己迷迷糊糊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周杰伦的《简单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狂野。
她睁开眼转头,沈皓的嘴巴正在一张一合,他大咧咧又不着调的嗓音和周杰伦的混在一起,简单爱变得很复杂,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看着周围阿爷阿奶的目光,许宁夕害臊得脸红心跳,偏偏沈皓来抓她的胳膊,不让她和他划清界限,他挥舞她的手,让她和他一起唱。
“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
爱能不能够永远单纯没有悲哀
我想带你骑单车
我想和你看棒球
像这样没担忧唱着歌一直走”
《简单爱》
他越唱越大声,一段完毕,公交到站,沈皓站起身对着几位观众评委鞠了个躬,阿爷阿奶们很配合地鼓掌。
“怎么样?我唱得这么难听都敢唱。”他拉着她的胳膊飞快跑下了车,喘着气看她的眼睛,“嗯?你有什么不行的。”
初夏的阳光在他的脸上跳跃着,透过他的眼睛折射出动人的光。
许宁夕被蛊惑了,她伸手抹去他额头上因为激动流出的汗珠。
“你唱这么难听,真的没点心理负担?”她看着他有些红的脸问,“沈皓,你刚才是不是也有点不好意思。”
沈皓拍开她的手,移开眼睛,“我才没有。”
“我答应你。”许宁夕不忍拆穿他的紧张,转头往村里走。
“你说什么?”沈皓赶紧追上来。
“我说我去报名。”
沈皓激动地跳起来,在她的身后发出一阵怪叫,许宁夕也忍不住偷笑。
夏天的桂花树还是一片没有杂质的绿,在树下许宁夕向他挥手道别,转身走进那条小巷,沈皓忽然叫住她:“许宁夕,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棒球。”
许宁夕疑惑地回头,“学校还有棒球比赛吗?”
沈皓还是没有走上前,他轻轻笑了笑,说:“算了,以后再和你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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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沈皓的勇气,许宁夕练歌练得很努力。沈皓从网上看了一堆保护嗓子的攻略,让她别老吃油腻的食堂,没回凤城的周末就带她出去换着口味吃清淡的粤菜和闽菜。
他说知名的歌手都有赞助商,许宁夕现在还不出名,但他愿意提前开始赞助。
许宁夕说服自己放下心中的别扭,付出更多的努力,好回报赞助商的努力。
她告诉自己,尽管他们在经济条件上不平等,但在这段友谊里是平等的,吃他几顿饭没什么,如果有朝一日她有钱了,她也天天请他吃饭,可是有朝一日再什么时候呢?她还不知道,她一定会努力。
从初赛到复赛从复赛到决赛,许宁夕一路过关斩将。
那段时间许宁像一个充满气的气球,她不仅歌越练越好,学习也没有被落下,在比赛间隙的月考里,她又前进了好几名,一切都那么美好,原来努力真的行。
学校很重视决赛,提早几天在体育场搭了专业的舞台,据说还请了教育局的领导来观赛,评委里除了领导和专业的音乐老师,还有15位学生评委。
沈皓告诉许宁夕,这也是一种策略,反正市赛的评委也差不多是tຊ这些领导,刚好提前请他们来提提建议,到市里正式比赛的时候,自然会有倾向性地打分。
比赛前一天晚自习,沈皓神秘秘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他们蹑手蹑脚穿过寂静严肃的校园,她攀着他的胳膊越过体育场的栏杆,踏着晚风跳进城市夜晚的车水马龙。
在跳跃着蓝绿灯光的KTV里,沈皓说:“赛前让你再多摸摸话筒。”
许宁夕没唱为了比赛准备的那首歌,先唱了沈皓那天在公交上为她唱的《简单爱》。
她问沈皓她唱得好不好,沈皓拿起沙发上的摇铃使劲晃着说唱得真好。
他掀开桌上那一个精致大盒子,粉紫相间的裙摆像晚霞绚烂。
许宁夕看着他充满期待的眼睛。
才发觉他们之间已有些什么东西在这个夏天不受控制地疯长。
她在洗手间换好裙子,还没来得及在他面前优雅地转个圈,就被急忙赶来的服务生领着,快速穿过狭窄幽暗的安全通道,正有警察在ktv突击检查未成年。
他们低着头有些沮丧地走出ktv后昏暗的小巷,停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不知该往哪儿走。
许宁夕忽然拉拉他的衣角,“沈皓,我想转个圈。”
她闭上眼睛鼓起勇气,忘掉这个世界所有质疑的目光,裙摆纷纷扬扬铺开。
“这才对嘛,想转就转,等我们长大了一定会更自由的。”沈皓看着她认真点头。
“我们一定会更自由的。”她突然如此坚信。
人动,风动,夏天塞满少年人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