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是吸血鬼吗?”特蕾莎撇撇嘴,她是坚定的科技主义者。“不是,她应该是叫做‘煞’。”“你可以把壁画照片的面部建模做成立体的吗?然后通过面部识别比对,如果比对的出来,那就是壁画上的东西还活着......”“你确定要这么做吗?林渊,我认为不可能,而且结果会有偏差,结果不一定准确。”存在偏差会在3D建模上,因为参考平面图会导致立体图五官起伏高低不一致,也会在比对素材的像素程度不一致上。特蕾莎还是不信的:一个不死人?
成周市图书馆,四人方桌。
陆平坐在图书馆的椅子上,他的面前摆放着摊开的《素问》:他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用手指指着这行字: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在变化之父母;在杀之本使......他翻开桌面上红色的塑料皮笔记本,笔记本上烫金大字:北邙宋代墓葬群考古留念。
他将这行字誊写完,往后翻看到一个阴阳符。
二十五年前北邙发现的石门上唐代女像映在了阴阳符上,十三枚铜钉的位置与阴阳符的轮廓渐渐开始契合。
他哆哆嗦嗦地画了一个女像,在她眉心,胸口,四肢关节处点上墨点,将墨点连起来:是一枚阴阳符。
果然,他这次没有找错方向。
这个消失遁走的唐女像和中国古老的阴阳学派有关。
阴阳学,战国诸子百家学说之一:“阴”与“阳”便是万物始源。兴盛于汉末,却在唐末逐渐式微。在古代,一般称作“阴阳家”。后学说流传到日本,发扬光大,且衍生专业职业“阴阳师”。
昨天,有一个耄耋老翁对他说:
“我是阴阳家......”
说话的老翁眼角有一粒朱砂痣,一双眼睛看不到底,如同害了眼翳,看上去直叫人如坠冰窟一般。
陆平吞咽了一口口水,他伸出左手去够桌子上的水杯,谁知道水杯却“砰”一下从桌子上跌落。
陆平弯腰,捡起水杯,心疼不已。
他从口袋里摸索出早上出门从家里扯下来的卷纸,慢慢把杯子上水渍擦掉。
这是 1994 年末的时候,妻子温婕去日本进行学术交流给他带的膳魔师牌保温杯。
他用了二十六年了,这次一摔杯体上所剩无几的黑漆掉了一大块不说,也凹陷了一处。已经看不出原来是个黑色保温杯了,还以为是本钢色。
身后桌子上摊着《考研英语》的女生看他年纪大了,便生出了怜悯心来,又怕水渍使路过的人滑倒,就从桌子上拿起自己的抽纸,蹲下来处理地上的水渍。
他抱着保温杯,右眼皮突突地跳,身侧蹲着的女生突然变成了温婕的模样。
陆平喜不自胜,他钳住了女孩的手,......他便要搂女孩子。
闻讯前来处理水渍的保洁阿姨一把将墩布横在陆平面前......图书馆不允许大喊大叫,保洁阿姨瞪了他一眼,将女孩扯到身后,很克制地小声骂了一声:老不正经的。
陆平揉了揉眼睛,他羞愧地拍了拍头,一定是我昨天没忍住点燃了一整颗塔香导致的。
他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慢慢推开抵在胸前的墩布。
他收拾了东西,逃离了图书馆,坐在空荡荡的地铁里,对面地铁窗户上显现出斑驳的画面:一会儿温婕面容的木偶丢了,一会儿温婕与他招手告别了,一会儿温婕眼泪潸潸......他急不可耐地输入密码进入家门,直奔自己的卧室,先扭了一下门锁:还好,出门前没忘记,是锁着的。
陆平走进房内,看着满室陈设还是走之前的样子,他轻轻揉了揉跳动的眼皮。
他从桌子上拿出打火机重新点燃了一簇香,虔诚地拜拜了血红色灯光下妻子的遗像。他走到一侧轻轻摩挲着结婚照片上妻子的脸,满意地笑了笑。
他心满意足地走到博古架前,分别从两个木箱里拿出温婕面容的木雕像和古曼童,他将它们拦在怀里,然后抱着它们躺在床上。
陆平闭上眼睛,努力等着他想要的梦境:温婕躺在他怀里,二人都是青年的模样。
可是却没有出现。
他挠了挠灰白的络腮胡,穿上拖鞋又走下了床,他把供桌上的遗像挪开,拿出后面藏着的一个塑料小盒子,打开里面血红色的宝塔香,他点燃了一颗,掷入香炉里,红色的烟袅袅升起。
陆平侧身躺在床上,他的怀里揣着两个娃娃,他嘴角含着笑意,进入了梦乡,他的眼皮不跳了,他梦到温婕陪着他一起招待温以朴带回家的女朋友。
梦里,温婕还是年轻的样子,可是他却头发胡须灰白了。
陆平的眼角留下来眼泪,顺着他面部的沟壑,流淌,卡在皱纹里不肯动回望着温婕死去的二十五年岁月。
有的岁月似乎回首已过,有的时间却过的很慢,度秒如年。
比如趴在别人阳台上的林渊,他此刻如同铁板烧上的一块炙烤牛肉。
观察了四下无人,林渊顺着排水管爬到了楼道里,避着监控摄像头,溜着墙缝离开了这里。
在酒店房间,没人看得到的空间里。
暗网排名前列的赏金猎人正在呲牙咧嘴地给伤口上倒酒精消毒,用嘴巴旋开云南白药上的塑料盖子,将药粉倒在手臂上,再轻车熟路地缠上纱布。
他意识到:这五十万美金不好赚。
因为雇主让他找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如果陆平这位亲历着记述的时间是真的话,那么这个物种从壁画上逃出,变成人的模样,操纵着一只猫头鹰和一条青蛇......她怎么可能会是人!
他打了个冷战,因为他不信什么鬼神之说。
成长于泰国,幼年拜的佛,敬得魔,听的传说,不谓不多。可是他十六岁开始,过着搏命讨生活的日子,什么因果,报应,他一点儿不信了。
信的话,放下屠刀吗?
别人可以,他不能,因为他没得选。
放下屠刀,他成不了佛,他会饿死,特蕾莎和梨花会沦落为站街女。
那是以前了,现在他满手沾血,放下屠刀的话,登时便会毙命街头吧。
没得选的他,拿出笔记本对着手机里翻拍的陆平手札,梳理着千丝万缕:乾隆年间,袁枚《子不语》撰写志怪故事《煞神受枷》。
1789 年清朝乾隆五十二年,一个叫做陈无离的北邙阴阳家画过一幅煞女画像。
1995 年,陆平所在的考古队在北邙开挖的墓穴里有一个石门屏风,石门上的壁画送往成周进行文物修复,拔下了上面的铜钉。
当晚,陆平的儿子温以朴见到了与壁画一模一样并且眉心带着铜钉印记的女人从博物馆离开。
而 2004 年 12 岁的林渊在泰国清迈的街头被这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女人扶起。
林渊把年份和地点圈起:1789,1995,2004;北邙,成周,清迈......时间和地点跨度都很大,这只“煞”还早早地走出了国门。
他决定先点份外卖吃。
中国的外卖便捷和美味程度,比他在美国好很多。他在美国为了安全,非必要不点外卖。
他滑动着外卖窑鸡店家的评论区,看到好评夸奖送来的窑鸡大的,也有差评怒斥说体型小的。
世上不存在一模一样的两只窑鸡,也不存在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就算是至亲,也不可能几百年了还是一副样子,他唯一不敢肯定的是自己的记忆,毕竟那时候他才十二岁。
外卖送过来,看着包装袋上平面卡通的窑鸡形象和眼前外卖盒子里鸡的立体形象,他想:这其实很好验证。
如果这是个真实存在的人形物种,那么她的面容就会进入街角、路口公共区域的摄像头里,她需要生活的话就会需要人脸识别。
考试,买单,APP 身份验证等等。
他昨天还在惊诧在超市结账的时候有人通过面部识别付的款。
如果她不是一个具体存在的人形物种,那么林渊手里目前掌握陆平的手札照片就可以作为寻人的线索提供了。
他也算是任务结束。
他看着取下来海鸥手表,心说:我也想找到你。
他穿上轻薄的皮肤衣外套,将手臂伤口掩盖,给特蕾莎拨了一个视频电话,他扯起一只轻松脱骨外表香酥的鸡腿,炫耀似地吃着。
特蕾莎翻了翻她蓝色的眼珠。
“特蕾莎,有可能雇主让我找的人是个‘不死人’。”他不想一下子给特蕾莎太多震撼的信息,以免她一时半会接受不了。
“那她是吸血鬼吗?”特蕾莎撇撇嘴,她是坚定的科技主义者。
“不是,她应该是叫做‘煞’。”
“你可以把壁画照片的面部建模做成立体的吗?然后通过面部识别比对,如果比对的出来,那就是壁画上的东西还活着......”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林渊,我认为不可能,而且结果会有偏差,结果不一定准确。”存在偏差会在 3D 建模上,因为参考平面图会导致立体图五官起伏高低不一致,也会在比对素材的像素程度不一致上。
特蕾莎还是不信的:一个不死人?
“特蕾莎,你信不信哥。”林渊啃了一口鸡胸肉。......
“好,我给你结果。”特蕾莎最怕听到林渊开始论哥论妹,那时候她常常辩驳不了,被他的诡言诡语,哥妹关系绑架置于不得不做的地步。
反正,这项活儿还挺好玩的!
特蕾莎用脚撑着地面滑动着电竞椅,滑到了房间里摆放的六台电脑最左边的一台上,开始导入壁画女像图片用 AI 建模,再进行调整。
渲染图需要一些时间,特蕾莎决定先打一把游戏。
赢了!她往左边渲图的电脑屏幕上看了一眼,手里握着的游戏手柄“咣当”落在了地上。她见过她!
2004 年,9 岁的特蕾莎在泰国曼谷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