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她?什么时候,在哪里。”“我不是十分肯定,因为我那时候才9岁......”特蕾莎将她见到女人的场景说出,林渊皱了眉,他说:“我见到她时,也是家破人亡的时候。”他把他12岁在清迈见到女人的情况也和特蕾莎说了。如果不是此次牵扯,这个女人可能就是他们人生中永远不会交集的一个人,丝毫没有向对方说出的必要性。但是他们还是牵扯进来了。如果可以比对出来面部影像,那么就可以找到本人,是不是就很清楚了。
2004 年,泰国曼谷,夏夜。
豪华的全球顶尖级别的酒店后,是城中一处棚户房密集处。
9 岁的特蕾莎就住在这里。
她抱着一只从垃圾桶里捡来的掉了一只腿的布娃娃蹲在地上算数学题。
这本九年纪的数学练习册也是她从外面捡来的。
肚子咕咕咕地叫,她把凳子搬到斑驳掉漆的橱柜前,站在上面,费力打开因为融化了砂糖而粘起来板结的柜门。
两只手翻了翻,翻出了一桶咖啡伴侣,她抓起,塞入嘴中满嘴白色粉末。手背上是多日无水洗手,汗水干在上面形成的一块块灰色云朵。
她走到床边,摇了摇她的妈妈:还是一动不动的。
清迈的夏天,又湿又热,一只白色的蛆虫从她妈妈的鼻孔里爬出。
好饿啊,妈妈什么时候才能睡醒。
“咣咣咣”敲门声响起。
女人敲响了特蕾莎和妈妈居住的石棉瓦搭建的房子的漏风的木门,特蕾莎起身去开门,女人却自行推门而进。
门根本没锁。或者说,根本就没有锁。
她持着一盏绿灯走了进来,她打开了窗户和房门,试图冲淡满室的腐臭味。
她一头蓬松长卷发,穿一件黑色挂脖的针织背心,牛仔短裤,人字拖鞋,如同中文电视台里面的港星。
她容颜美艳,嘴唇红艳,白齿森森,鬼气凛凛。
特蕾莎抱着一只腿缺失的布娃娃问女人:“姐姐,我妈妈什么时候睡醒。”特蕾莎的肚子咕咕地响起来。
她妈妈不让她到处乱跑,她很乖,一只守着妈妈,守了三天了。
女人不回答,她把特蕾莎母亲连同凉席一起卷起,埋在了棚户房后面的荒地上。
这个鬼气森森的华裔女人告诉她:
“以后,你得靠自己活着了。你妈妈死了。”
这个脏兮兮蓝眼睛的混血女孩,比同龄早慧许多。
女人给了她一叠泰币。
“花完之前你要想好出路。”说完,她便离开了。
特蕾莎翻出母亲黄娟娟的皮夹,里面除了 ID 卡,就只有一张照片。
一个和她一样的蓝眼睛白人,他穿着美军制服。
芭提雅有美军驻守的部门,他们也会到曼谷来。
黄娟娟说:“你爸爸是美军,他回国了,他会回来接我们去美国的。”
特蕾莎见过一次他的祖父祖母,他们讲着潮州话,他们来寻过她们母女一次,让黄娟娟带着特蕾莎回到曼谷唐人街生活。
黄娟娟拒绝了,她说:“那约翰来接我就找不到我了。”
特蕾莎的祖父说:“约翰早死了......”
特蕾莎翻看照片背面的美国地址,她决定去美国找她的生父约翰,她想:他见到我一定会特别高兴的,因为我已经可以算到中学生的数学题了。
特蕾莎在普吉结识了林渊和梨花,他们一起来到美国。姐姐和哥哥帮她找爸爸,可是找来找去,这却是一个假地址。
特蕾莎心里很乱:这个华裔女人已经被她遗忘了,她看到壁画女像的时候是看不出来的,因为她当时才 9 岁。而作为一位科学主义者,深知记忆的不可靠性。
但是眼前,手里,握着的这张 3D 人脸还原图,却将这些记忆唤起。
壁画女子会是埋葬她母亲尸体的女人吗?
那她的面貌一点儿都不会变?不会真的是林渊口中的“不死之人”吧。
中国,成周的林渊已经呼呼大睡,美国洛杉矶圣盖博华人城的特蕾莎给他打了一个电话。林渊摸索着抓出枕头下面的手机:凌晨三点。来电显示:特蕾莎。
洛杉矶是中午十二点。
特蕾莎淡淡地说,“林渊,我见过这个女人。”
林渊的睡意全消了,他望向窗户,窗外婆娑的树影照在他睡得酒店的窗帘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他手臂上汗毛立起:
“你见过她?什么时候,在哪里。”
“我不是十分肯定,因为我那时候才 9 岁......”特蕾莎将她见到女人的场景说出,林渊皱了眉,他说:“我见到她时,也是家破人亡的时候。”
他把他 12 岁在清迈见到女人的情况也和特蕾莎说了。
如果不是此次牵扯,这个女人可能就是他们人生中永远不会交集的一个人,丝毫没有向对方说出的必要性。
但是他们还是牵扯进来了。
如果可以比对出来面部影像,那么就可以找到本人,是不是就很清楚了。
特蕾莎问林渊:
“比对监控摄像头的城市有线索吗?你需要给我一个城市,如果全中国的话”
特蕾莎直奔主题,此刻好奇心压倒了一切,包括对过往的缅怀,她小时候母爱的获得常常伴随殴打,她并不怀念。
林渊翻出了他的笔记,用笔在上面涂画:1789 年北邙阴阳家陈无离画过一幅煞女画像;1995 年,北邙墓穴石门壁画......北邙,这是最早的且是唯一的不同时间重复记录“煞”出现的地点了。
他说:“北邙,特蕾莎,比对这个城市。”
“比对的话要多久?”林渊问。
“现在开始,需要两天。数据量很大。”特蕾莎一边输入代码,一边回答。
林渊怔忡了一会儿,在引擎上搜索“北邙”这个城市。
排名第一的是一句话:生在苏杭,葬在北邙。
他往后面滑了滑鼠标,历史名城,有很多古墓,还生活着一个不死的非人类。很般配。
不一会儿,林渊跌入了梦境中,他梦到了了那个女人,她身后跟着一群魂魄,她带着他们走过黑暗,走入了一间土地庙,她挥了一下手一根无尽绵长的绳索,缠住了他的脖子。
他几乎要呼吸不过来了,梦醒了。
林渊扯了扯 T 恤的衣领,衣服领子有点小勒脖子。
他又观察了陆平父子二人两天,毫无任何异样:工作,图书馆,买菜,吃饭......唯一不同的是陆平取了一次快递,之前都是温以朴去取的。
他记在了笔记本上,盖上笔盖,收到了特蕾莎发过来的 3D 建模人脸和北邙市监控摄像头视频比对的结果。一段视频:一个和 2004 年出现在泰国的,并且和壁画上女像面容一模一样的女人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她的左手牵了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女孩。
女孩把手里雪糕举起来,女人弯腰凑过去吃,一口把雪糕吞掉一大半。小女孩捂着眼睛,大哭,女人把她扛在肩头,任凭她两只小短腿在半空中猛烈地挣扎。
林渊抚了一下额:她还真是出人意料呢。
林渊买了一张成周市至北邙市的高铁票,一个小时候出发,他迅速收拾行李,退房,打车去高铁站。※
特蕾莎绝望地用筷子挑了挑海碗里的面线,她看着对面一边吃同样的饭一边看 TIKTOK 的梨花,“花姐,面线会繁殖吧。”
“吼,繁什么殖,面线又不是人。”梨花嗦溜了一大口碗里的面线,“筷子来回挑,面线碎掉都不好吃了吼。”
特蕾莎的母亲是潮州人,但是从小她很少吃母亲做的饭,胃口偏泰式,不像梨花已经闽南胃了。
面线当然不是人。
“那你相信人不会死吗?花姐。”特蕾莎吞了一口面线。
“怎么会,那不成老妖怪了吼。”梨花摇头。
特蕾莎把比照视频拿给梨花看:“花姐,这个吃小女孩雪糕的女人就是壁画上的女人,她好像就是不会死。”
梨花不被察觉地皱了一下眉,但是她很快恢复了如常,纵然她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
“她看起来就是普通人啊!中国吼那么大,说不定就是长得像。”她咽下一大口面线。穿着穆勒鞋的脚翘着二郎腿,在餐桌下面有规律地一摆一摆。
特蕾莎摇头:“花姐,我用大数据比对出来的,科技不会骗人。”
“吼,科技不会骗人,那你还信她不会死。”梨花吃完了面线,她把特蕾莎的碗筷抽走:“不喜欢吃面线,自己点披萨吃吼。迟早把你吃成美国大肥佬。”
不是,花姐,你急什么?特蕾莎望着花姐的背影心说:林渊不在,花姐少了个撒气的人啦!我可真惨!
梨花把剩饭倒入厨房专门处理厨余垃圾的水池下水道口,拧开了水龙头,流水声“哗哗哗”冲刷在碗上。
她在橱柜后摸出一盒烟,点燃,猛抽了一大口。
她认出特蕾莎发的视频的女人了,一个鬼气森森的女人,她以为十六年过去了,她最起码也是四十几岁了,但她还是那副样子,丝毫未变。
她当然记得她,那时梨花十六岁,女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吊带背心,将一具尸体拖出来,不需假手他人的手,她轻松将尸体扔到坑里,她对梨花说:“埋吧,站着干嘛。”
泰国,普吉府普吉岛的夏夜里,很热,梨花填完土,浑身如同水里捞出来。
她从来没把这段经历和任何人说过,包括特蕾莎和林渊,她告诉他们,她是来美国找美国大兵的,这个大兵承诺她要和她结婚。
实际上,这个人早已经死了,梨花杀的。
鬼气森森的女人轻轻拍了拍梨花的肩膀:“有时间哭,不如想想怎么脱身。”
特蕾莎走进厨房,关掉了水龙头,她问梨花:“花姐,我们一起来的泰国,我和林渊都见过这个女人了,你在泰国时候见过她没?”
梨花吐出一个烟圈,看着眼前一片烟雾蒙蒙,她摇了摇头,没见过。
特蕾莎点点头:那我和林渊可能是凑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