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再过几月她将行跪礼,该长大了。我们总不能护她一辈子。”随后巫溪秀深深叹气,“近来石峰陂有人在寻。”重河也是一惊,“可是寻见巫山踪迹?”“没有,我已将石阵更换。”重河上前拥住巫溪秀,“溪秀,这些年辛苦你了。”巫溪秀回抱他,难得脆弱道:“我想守护村子,守护你,还有我们的阿九。”*夜里。巫冬九摇摇晃晃地跪在地上,似乎下一秒就要倒头睡去。然而听见身后传来声响,她又瞬间挺直脊背。
巫慈是在巫冬九的十二岁时回到哀弄村。
那时他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满身伤痕,整个人消瘦得宛若村外的青竹。一阵风吹来,他顺势就要倒下。
巫冬九站在阿曼的身后,看见阿曼心疼地向他靠近,面上是她少见的关切与温和。她很疑惑,遂歪头打量他。
像是感受到她的视线,巫慈侧头与她对上。明明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然而他仍然朝她微微弯唇。
这是她的阿那?巫冬九不满地收回目光,他看起来更像是肮脏的乞丐。
巫冬九也最讨厌巫慈的造作,她曾一次见过他疯狂的模样,就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无悯恶鬼。
可正是巫慈装出来的温和清润,让村中不少长老,甚至是自己的阿曼阿亚都对他青睐有加。
巫冬九偏生想将他面上的伪装撕破,让他最真实恶心的一面展露出来。
他一点都不好!
“瞧什么瞧!”
就算是被自己不礼地怒吼,巫慈嘴角微笑的弧度仍然没有发生丝毫改变。
“阿九,不着鞋会受凉。”
巫冬九忽地轻哼,抬手将鞋扔在巫慈的面前,笑意盈盈道:“你来穿。”
巫慈垂头看向落在脚边的浅色织履,它颜色变深,还有水渍溅到地上。
原是被水浸湿。
可还不等他再次开口,阿九已经越过他朝村子里走去。
他侧身看着巫冬九的背影,发现原本白净的足底已经染上一层土色。
巫慈收回目光,随后弯腰提起阿九的鞋子也往村里走。
巫冬九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并没有看见阿曼和阿亚。
她暗暗窃喜,连忙跑回房间换了一套衣裳,等她重新出来时已经瞧不出偷偷溜去顺河镇的模样。
正巧此时两人回来,巫溪秀手上抱着一堆祭祀用的玩意。
然而看见巫冬九她便眉头紧蹙,随后将怀里的东西一股脑塞给旁边的丈夫。
巫冬九面上原本还显露出喜色,但看见阿曼一脸肃然地朝自己靠近后,她瞬时就发怯,“阿曼……”
她的视线落在后方的阿亚身上,目光中含着询问,但见阿亚也不明所以地摇摇头。
难不成阿曼又发现自己偷跑去了顺河镇?
巫冬九垂头,装可怜道:“阿曼,阿九知错了,阿九只是觉得……”
“重河,”巫溪秀紧紧盯着巫冬九,甚至不愿意等她说完,一字一句道,“去开祠堂。”
“阿曼!”
她曾经多次偷跑下山,阿曼也只是不轻不重地惩罚她,这次却要开祠堂。
“溪秀……”重河的声音也在身后响起。
巫溪秀神色认真,“别让我再说一次。”
村外的某处平坦之地,生长着一片四季常绿的青竹。
而竹林外缘的青竹,会被系上几缕彩绳。这是哀弄村的习俗,每季都由哀弄村的巫师进行更换,以求先祖保佑。
祠堂,则在青竹林的中央。
巫溪秀也只在每季换彩绳时来到此处,而今日正好是她和重河更换的日子。
在看见巫冬九之前,她也没想过祠堂会以这种方式被打开——只有犯了族规的人,才会被带来此受罚。
巫冬九跪在牌位前,背脊挺得笔直。
巫溪秀上一炷香,朝着牌位深深鞠了一躬,“吾代帕在外犯忌,今于先祖前受罚。”
她从旁边的案堂上拾起陈旧的枝条。
枝条不是从屋外随处折摘,而是由族内专门的匠工制作。
“巫冬九你可知犯何忌?”
巫冬九垂头闷声道:“阿九屡教不改,私自下山,违背族规,任意妄为……”
“不是。”巫溪秀将枝条放入清水中,“你不该私自对常人下蛊。”
巫冬九不可置信地抬头。
“你身上的气变了,阿九。”
说着,巫溪秀朝巫冬九落下第一鞭。
巫冬九疼得一哆嗦,掌心瞬时发红,她忍着泪水看向巫溪秀,“阿曼……”
巫溪秀心下也跟着一抽。
从巫冬九小时起,巫溪秀便将她当作下一任巫师培养。
她对她苛刻、不苟言笑,然重河和其他长老与她不同。他们惯她、任她,让她成了嚣张随心的性子。
她也知道巫冬九想与她亲近,可许是严厉惯了,她倒是不知该如何同寻常阿曼一般对待自己的代帕。
“驯蛊人下蛊后,便会沾染上中蛊人身上的气。”
“巫师能嗅见气。”
巫溪秀落下第二鞭道:“以往你身上沾染着阿慈的气,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你竟然给那些白丁下蛊!”
紧接着第三鞭落下,巫冬九都有些抬不住手。
“难不成只许他们戏弄我,不许我戏弄他们。做出那般轻浮之事,我甚至都没有取他们性命!”
巫冬九声音有些抽噎,“我做得隐晦,不会有人发现的。”
巫溪秀许是没想到巫冬九会这般反驳,愣了一瞬后才落下第四鞭。
“巫阿九,你可想过百密一疏。若是他们知道了那是蛊,又顺藤摸瓜寻见巫山,来到哀弄村,我们该如何?”
“是等着被利用,卷入风波,还是被杀得一干二净?”
巫溪秀闭眼,如下定决心般撂下狠话,“你要做甚,我不管你。可你勿要牵连全村人。”
第十鞭后,巫冬九手已经疼得抬不起来,无力地垂在地上。巫溪秀扔下枝条,头也不回地离开。
重河站在门口,心疼地看着巫冬九,深深叹了一口气才跟在巫溪秀身后离开。
他没有将祠堂门关严,留下一丝缝隙。
听见阿曼阿亚离开的声音,巫冬九哭得更厉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连连落下。
她又抬不起手擦拭,只好侧头抹在一旁的肩袖上。
巫溪秀说的话也让她感到后怕,巫冬九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做错了。
她当时该寻个隐蔽的地方将两人杀了,而不是下蛊。
巫冬九小声呜咽,“阿曼,阿九错了……”
回到屋内,巫溪秀给自己灌下一壶冷茶,她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祠堂门锁没有?”
“没呢,留下一条缝,晚点阿慈怕是会去给她上药。”重河摇摇头,轻声安抚着巫溪秀,“你也别气了,阿九还小着,心智不成熟……”
巫溪秀将茶壶往桌上狠狠一放,重河瞬时噤声。
“不小,再过几月她将行跪礼,该长大了。我们总不能护她一辈子。”
随后巫溪秀深深叹气,“近来石峰陂有人在寻。”
重河也是一惊,“可是寻见巫山踪迹?”
“没有,我已将石阵更换。”
重河上前拥住巫溪秀,“溪秀,这些年辛苦你了。”
巫溪秀回抱他,难得脆弱道:“我想守护村子,守护你,还有我们的阿九。”
*
夜里。
巫冬九摇摇晃晃地跪在地上,似乎下一秒就要倒头睡去。然而听见身后传来声响,她又瞬间挺直脊背。
影子将巫冬九完全遮掩住,瞧着映出的身影,她隐隐约约猜着来人是谁。
又是那个烦人精。
光亮重新落在巫冬九身上,那人也移到前侧方,随后半蹲看向巫冬九。
“阿九。”
巫冬九抬眼,不满地盯着他,“你来做什么?”
巫慈语气有些无奈,“我来为你上药。”
说着,他伸手想要握住巫冬九的手腕。
但巫冬九忍痛将双手藏在身后,往旁移远离他,一字一顿道:“不需要。”
巫慈也缓缓挪着步子,靠近她道:“阿九,山谷中的凤尾和戈登花都将开。”
“若是不上药,手生脓留下疤,涂指甲怕是不好看。”
巫冬九的态度有些松动,但侧头瞧见巫慈的脸,她的火气莫名又涌上。
“巫慈,你别在这假惺惺。我之前因你挨训的次数也不少!”
“哪次?”巫慈轻笑,身子稍稍前倾,强硬地捉住巫冬九在身后躲藏的手。
“是那碗切碎了蟾蜍肝脏的粥?”
他微微用力便将巫冬九的手扯到自己面前。
“还是那只装满蛊虫的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