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那小倌一声令下,果真那匹汗血宝马只一嘶鸣,个个马儿皆伏低头颅。李桢适才的闲适皆烟消云散,眉眼骤然聚出杀意。李肃岂是好心送他马儿,不过是借送马之名来取笑他!他虽年长又钱财充沛,却是个“腹内空空少智缺慧”的,而他虽为老五,却有着尊贵的母家出身,血统纯正,他才是众望所归,是“马王”!既说马,也说人。他竟敢在自己的生日宴上这般地羞辱自己!“来人!上酒!”待那三杯酒上了,李桢毫不犹豫一饮而尽!喝得太快些,洒出不少在自己金缕绣制的衣襟上他也不在乎。
风卷起,雪花飞旋——
让他空了的怀,涌进丝丝点点的凉气。
那一抹瘦影清泠,沿着雕梁画栋的长廊,匆匆没了踪迹。
“无忧姑娘是个报本反始的好姑娘。”
霍刀顿感寒意袭身,不禁望向那股冷意之源,内心惊骇,知自己言辞有误,忙躬身行礼,“是臣多嘴了。”
“东厂的事情,你处理得当。起来吧。”
霍刀起身,犹豫后仍旧吐言,“侯爷所命,臣必尽心竭力。然有一事需留意——如今侯爷求得锦衣卫之方子赠予东厂王志,想必已与肖乾结下梁子。臣有一言欲诉,与狼共舞,须防其反噬……”
“你这是质疑本侯的决策?”
霍刀心头一颤,“臣、不敢。”
贺靖之将眼前人略过一眼,“霍刀,言多必失的道理不用本侯教你...只管办事,慎言。”
直至贺靖之走了,霍刀喉头那股气都未敢散出。
他本是东山村落的一个乡野孩子,二十年前,当地的地头蛇王振觊觎母亲容貌,谋害之念燃于心。
那王振以同乡劝酒之名,酒桌之上,父亲、大父、大母饮了毒酒当场吐血罹难。而母亲拼死挣扎,虽识破诡计,将他从虎口中救出,可自己也被王振生生侮辱失了清白!
他亲眼见着母亲,悲戚无门、痛悔难及!
纵身,跳了万丈悬崖。
天聋地哑,孤苦无依,他几欲自绝!
流离之际,幸得沈父路见不平,将他救下,又授以武艺。
他舍了原名霍安平,自取霍刀。
双亲皆枉死他人之手,他又有何脸面谈“安平”?
四年后,霍刀十二岁。
那一日,乌云压月。
他一人一刀,重回东山。
于艳花楼台,取王振首级悬于父母坟前,以祭枉死的亲人,血海深仇终得报。
而后,他回到恩家沈府,与铁林一起陪伴大爷贺靖之长大,又与侯爷外放四处征战。
对贺靖之,他深知他的野心与狠心,对之亦上亦兄,心中又敬又惧。
沈家对自己,有恩。
他早已决定,要将自己的身家都tຊ奉给沈家,以报沈父之恩。
所以见侯爷行事有所欠缺,他才敢冒死谏之一二。
可方才侯爷的话让他醍醐灌顶,某些方面,他确实有些逾矩了。
霍刀努力将那些逾矩的,全部都甩出脑海。
擎头思绪良久,让冷风吹走那些虚妄好在尚未生根的热思。
一方寂落里,庆王却人声鼎沸、济济一堂。
无数马车的金银珠宝、美女绫罗,海水般的涌入庆王李桢的府邸。
府宴上,众人欢饮不休。
“今日诸位皆是本王的亲朋近臣,务必尽兴而归!”庆王李桢高声道,“尤是五弟,往日见你滴酒不沾,想必是府中弟妹管束甚严,今日本王为你解禁,可尽情畅饮!”
庆王李桢高坐堂上华贵无双,眼神锐利,让人不敢有丝毫怠慢。
众人闻言,纷纷举杯响应,欢笑声此起彼伏。
五皇子晋王朱肃面上一冷,“三哥可知我素来不饮酒,闷葫芦一个,何必强人所难呢?何止三哥,连父皇皆知如此亦不曾推我酒喝。”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庆王李桢也收了笑容,目光深邃。
此时澧朝皇帝奄奄一息,偏太子之位悬空未定,皇帝子嗣稀薄,前些年又夭了四个,如今皇子只余三皇子庆王李桢,五皇子吴王李肃,还有两个未封王的八皇子李袆与九皇子李辛。
八皇子李袆是个在民间半路回来的明珠,九皇子李辛生母不过是个司乐坊的乐人,都是不能指望的。
此时能争太子之位,便只有三皇子与五皇子。
三皇子府中富庶又有精兵在手,五皇子母家显贵向来贤名在外,一时朝廷分为两派分庭抗礼,和谁人都不站的第三派。
贺靖之便是谁都不曾表示支持的第三派,也成了两人拉拢的重要人物。
“今日是三哥生辰,我做弟弟的,可有不给哥哥敬酒的道理...”李袆穿一身华服装,飞眉入鬓、清贵端方。
只是话还未完,庆三皇子李桢眼底是止不住的嫌恶摆手道,“你先坐下。”
李袆虽为一个皇子,可众人面前被三皇子这般拂了脸面,也不敢有怨言,只红着脸悻悻坐下,周围有无数瞧不上的眼光,掠过他的头顶。
“烈酒入肠只余辛辣,怎可比得本王所赠三哥的遗世宝马?”五皇子李肃一身锦衣玉带,目似朗星。
才说完,屋外响起马儿嗒嗒之音,三皇子李桢也来了兴趣,他向来是最爱收集宝马,“好啊好!五弟定然出手就是不凡!且都与本王同去瞧瞧五弟的大礼!”
一行人起身浩荡而去。
见那院中骏马矗立,毛色光亮、马身宽阔,个个皆是极为上等的宝马,竟有十几匹之多。
其中一匹身披金鳞、骨架很大,马头一点飞红,十分出俏。
李桢喜笑颜开,“来人,将这些马儿全都收入本王马厩中...”
“三哥且慢...”
李桢望向五皇子李肃,冷笑道,“五弟可是舍不得了?若舍不得,便牵回家去好生看管,勿要来这儿演上一场不上台面的出尔反尔。”
李肃一笑,“三哥说笑了,本就是宝马赠英雄,既送了三哥,又岂有再带回去的道理?弟弟只是有一惑,还待三哥解之。”
“五弟向来自诩智慧,还有求教别人的时候?你且说来听听,便是本王不解的,本王座下这百十门客与一干臣子,也定能为你解惑!”
李肃转身指向那些马儿朗声,“人中有皇,马中成王。西域传说,马王只一轻轻低吼,便万马听从。这十八匹马儿中就有一匹马王,三哥不妨猜一猜,是哪一匹?三哥若猜对,弟弟更有鲤湖百年东珠相送,三哥若猜错了,便只自罚三杯!”
李桢自诩对马儿颇有心得,细细瞧过去,虽每一匹皆为世上难得之骏马,可看下来,仍是那匹身披金甲的马儿最为威仪出挑。
李桢蔑李肃一眼,自信地提起手指,“这有何难?定是此匹!”
众人见那手指的马儿的确十分出挑,皆点头称是。
“恐怕三哥的三杯酒,是躲不开的了。”
李桢眉头一皱,“你是说,本王猜错了?那你倒是说说,不为此匹,哪一匹是马王?”
李肃示意训马的小倌上前,牵出那匹马王,“这匹正是万中无一的马王!”
众人只见那匹马儿虽也健壮却有些身量轻小,都有些不信。
东厂太监头子王志冷哼一声,“咱家见过的马儿可不少,比之优秀的更是不计其数,吴王别是看花了眼,指鹿为马骗咱们罢!”
众人一齐唏嘘了起来。
李肃扫扫衣角,不慌不忙,“三哥所指之马,虽身量阔又穿金戴银气宇轩昂,可腹内空空少智缺慧,本王的马王虽身量不及,却有着西域汗血宝马的纯正血统,万马归一,无有不服!”
说完,那小倌一声令下,果真那匹汗血宝马只一嘶鸣,个个马儿皆伏低头颅。
李桢适才的闲适皆烟消云散,眉眼骤然聚出杀意。
李肃岂是好心送他马儿,不过是借送马之名来取笑他!
他虽年长又钱财充沛,却是个“腹内空空少智缺慧”的,而他虽为老五,却有着尊贵的母家出身,血统纯正,他才是众望所归,是“马王”!
既说马,也说人。
他竟敢在自己的生日宴上这般地羞辱自己!
“来人!上酒!”
待那三杯酒上了,李桢毫不犹豫一饮而尽!喝得太快些,洒出不少在自己金缕绣制的衣襟上他也不在乎。
“本王罚酒已喝,五弟这马儿,可是赠予本王了?”
李肃一笑,“那是自然。”
他折辱三皇子的目的已然达成。
“好!既然这些马儿已是本王的东西,那便归本王支配。”他将手中的杯子狠狠向地一掷,杯盏破碎得到处都是,吓得众人如蚁噤了声。
“来人,将那马王给本王刨肝挖肺、活剥了去!肉嘛,就炖熟了,端上来,咱们个个都尝尝马王的味道!哈哈哈哈——”
在众人的冷眼里,那匹马王,终难逃一死,剥皮拆骨炖了肉,下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