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有个声音闪过，你是个没妈的孩子，你六亲凋零。眼泪不受控制砸到手背上。从没有看到姐姐哭过，陈煊慌了神。蹲到乔灼身边慌乱地为她擦干眼泪。“姐，没那么严重，我身边都是很厉害的老师们，她们会保护好我的。”她捧起乔灼的脸，认真道：“而且我十八了，能做好多事情，你知道吗，我正在提交申请，以后我跟你和妈姓，都姓乔，叫乔煊，我俩的名字都是火字旁，更像亲姐妹了是不是。”之所以有勇气报名去前线，是想要争份荣誉，她畅想过，等载誉归来，开表彰大会的时候，领导会大声念出她的名字。
早春夜凉如水，乔灼站在医院住院部某栋楼的楼下，给柳铖发去短信：［打开窗户，往楼下看。］
紧接着又发了一条：［把竹篮放下来，干妈让我给你带了炸鸡，排了半个小时。］
最近医院感染非典的病人很多，为了尽可能避免接触，有病人会准备个竹篮，等家人来送东西时就将竹篮放下去，将东西运上来。
迎着夜风，乔灼打了个喷嚏，看到本来探出窗户的竹篮又缩了回去。没多久，竹篮顺着窗户降下，里面是一大包宝贵的板蓝根，下面压着张字条：［我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东西拿完竹篮没有迅速拉上去，似乎是在等着乔灼回信。
还真是孩子心性，乔灼无奈笑笑，有什么事不能发短信吗，柳铖这脑回路真是令人费解。
窗户里偶尔弹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又迅速缩回去，乔灼担心他病情加重，从包里左翻右找，只找到张她刚刚擦过嘴唇的纸巾，上面还依稀留着她的唇印，笔也没有，只能用口红代笔。
柳铖将竹篮拉上来，里面没有放炸鸡，只放了张用过的纸巾，上面用口红写着：［行吧。］
他探出头往窗外看，乔灼正仰着头，啃着炸鸡腿，笑得张扬肆意。柳铖都能脑补出她的语气，行吧，爱吃不吃。
瞬间气炸毛儿。
乔灼故意等了会儿，果然，竹篮又慢慢降下来，这次送下来的是医用口罩，下面压着一百块钱和一张字条。
字条上写着：［炸鸡我买了，现在是我的，给我放上来！］
乔灼实在翻不出纸来给他回信，拿出手机编辑条短信：［这么信任陌生人，不怕我吐口唾沫在炸鸡里吗？］
不多时，手机响起，是柳铖打来的。
接通后他也不说话，都是些气呼呼的气声，听对面的声音似乎是到了楼道里，回音明显。
“我怕什么，我吃你、吃你的口水还少吗…”
磕巴又快速地说完这句话，柳铖迅速挂了电话，脸颊和耳朵不受控制地烧起来。
他想，他大抵是病了，很严重的病。
夜风吹来，摇落一地海棠花瓣，前几个小时刚下过一场春雨，如碎镜般的小水滩被花瓣小舟拨开阵阵涟漪。有花瓣落到乔灼的肩膀上，她拿着挂掉的电话愣在原地。
她想，她大概是有些想他，只是不知道，是想他的身体，还是想他这个人。
＊
非典袭来，租房市场也陷入寒冬，磐石骗局被萧楚越彻底公开，负责人逃往国外。市场不景气，有人被裁员，有人主动辞职，万家开始在寒冬蛰伏，等待新的机会。
周一例会上，一半的门店负责人都没到，要么是真病了，要么是对新政策无声抗议。大部分学校停课，赵小禾带着女儿黄加悦坚持到岗，为的就是给乔灼撑场面。
会议后，孙敬东又来和乔灼商量投靠乐业置业的事，好心劝她，市场不景气，与其等着被收购，不如主动合并，还能谈些条件。
“市场就这么大，尤其是租房市场这块，就不可能做到百花齐放，未来只可能是就剩那么两三家霸占整个市场，相互之间制衡着。”
热水烧开，在空荡的会议室里发出嗡鸣声响，乔灼关掉水壶开关，用热水冲了杯花茶，她看着杯中干瘪的花朵绽放，对孙敬东回道：“所以，万家为什么不能是走到最后的赢家，如果是万家，至少我还能保证做到制衡而不是垄断，如果是乐业置业，你能预见结果是什么，对吗？”
孙敬东凝神思考，没再说话。乔灼继续道：“如果租房市场成为垄断，就如房产市场一样，最后是谁来买单呢，就算最后乐业置业真的能做到垄断，至少万家的存在能让这种垄断的速度再慢一点。”
孙敬东叹了口气，神色稍缓，开口道：“我懂你的意思，万家是我们一手创办的，相当于我的孩子，我怎么会卖我的孩子呢，只是说有没有可能先让它认个干爹做靠山。”
“你把万家推出去，想的是让别人帮你承担养育成本，殊不知，对方想吃了你的孩子。”乔灼把花茶推给孙敬东，“咖啡喝多了，人容易精神过头，喝点花茶缓缓。”
其实最近孙敬东的心思已经没有那么活泛，他认定的未来岳丈，秦琬宜的父亲不经意透露出某些消息，北京市区的旧房改造项目要面向社会公开招标。
他很想吞掉这块肥肉，只是目前对万家的资质并不是很有信心，如果加入乐业置业，胜算比较大，当然分到手的肉肯定会少，他还在衡量。
＊
万家总店里格外安静，门前冷落，不见昔日车水马龙的景象，整座城都陷入静默。
偶尔听闻孩子朗朗的读书声，乔灼从办公室里出来走到办公区查看。
是黄加悦正拿着赵小禾的手机给电话那头的老师默背课文。
“晚饭过后，火烧云上来了。霞光照得小孩子的脸红红的…”
背的是小学三年级课本上的《火烧云》，学生们没办法去学校上课，每天都会量好体温之后给老师汇报，偶尔也等老师抽查功课。
赵小禾看乔灼过来，上前小声询问：“是不是打扰到你了，等下我让她去别处背。”
乔灼摇摇头，招呼赵小禾去茶水间。她望向街上偶尔行过的公交车，轻叹道：“有点儿声音挺好的，有生气。”
谁在这个时节心情都不会太好，赵小禾了解乔灼是个有主意的人，不是哄两句就能心情好的，她也就开诚布公：“乔总，我也就不说什么漂亮话了，就凭你在危难中拉过我，只要万家在一天，你在哪，我就在哪。”
乔灼笑起来：“这才哪儿到哪儿，还没到危急存亡的时候呢，放心，只要你来一天，工资也不会少发一天。”
两人说话间，陈莲心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怯生生开口：“乔总，我能找您聊聊吗？”
赵小禾起身：“那你们聊，我去看看悦悦。”
“没关系的，赵姐，我也想听听您的想法。”陈莲心鼓起勇气，将这段日子思前想后的盘算讲给两位前辈听。
“你是说你要转业务岗？”听完后赵小禾没忍住吃惊的语气，试探着问：“你知道业务岗是干什么的吧？”
陈莲心点点头，默默掏出合格证明。
房地产经纪人必须通过四门考试，才能执业上岗，当时赵小禾考这个可是费了番功夫，她不禁感叹，大学生还是有含金量的。
看到合格证明，乔灼明白，陈莲心是早有打算，她是那种在成事之前不会到处宣扬的人，既然说出来，就是铁了心要做。没再说什么就同意了她的转岗要求。
到了春天，白日渐长，忙完大家准时下班，还能看到夕阳西下。那天傍晚，天边真的烧起火烧云。
盛大的红色帷幕泼在天际，期间穿插着金丝银线，熠熠生辉。城市浓重的黑色剪影与天相望，天际与人海，天海之间，众生乘舟行过，不知在水还是在天。
店里人差不多走光，沐浴在浓稠的夕阳里，乔灼站在窗边凝望远方，陈莲心走过去低声问她：“乔总，你真的觉得我可以吗？”
乔灼回头：“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了，不是吗。”
＊
最近陈煊在医院实习，忙到脚不沾地，姐妹俩鲜少碰面。晚上乔灼回到家的时候，看见陈煊正蹲在客厅收拾行李，一晃眼两年过去，陈煊刚过完十八岁生日，感觉成熟了不少。
虽然最大的爱好还是谈恋爱。
兜兜转转，又跟当初的黄毛好上，那男的毕业之后去了五星级酒店当管培生，也算是有个正当营生，乔灼还是横看竖看看不顺眼，嘱咐陈煊千万别把人领回来，结婚的时候通知她去参加典礼就成。
看见乔灼回来，陈煊亲昵地去拉乔灼的手，知道姐姐外冷心热之后，她就更主动些。
“这是准备搬到医院附近住吗，挺好的，省得来回奔波。”乔灼随口问道。
“不是，医院要派一些人去重症的地方支援，我入选了，很厉害吧。”陈煊故作轻松道，却不敢去看乔灼的眼睛，怕看到责怪，更怕看到心疼。那样的话，她会舍不得走。
“你才多大，你们医院没人了吗，报名还能不能撤回？”乔灼有些激动，稍稍平复还是止不住胡思乱想。
这场疫情，是真的可能会死人的。
乔灼麻木地坐到沙发上，从陈煊身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心头突然刺痛。
脑海里有个声音闪过，你是个没妈的孩子，你六亲凋零。眼泪不受控制砸到手背上。
从没有看到姐姐哭过，陈煊慌了神。蹲到乔灼身边慌乱地为她擦干眼泪。
“姐，没那么严重，我身边都是很厉害的老师们，她们会保护好我的。”她捧起乔灼的脸，认真道：“而且我十八了，能做好多事情，你知道吗，我正在提交申请，以后我跟你和妈姓，都姓乔，叫乔煊，我俩的名字都是火字旁，更像亲姐妹了是不是。”
之所以有勇气报名去前线，是想要争份荣誉，她畅想过，等载誉归来，开表彰大会的时候，领导会大声念出她的名字。
她身上的血肉、她的名姓将会和世上最亲密的母亲和姐姐同在。
“你想啊，以后同事们都叫我小乔，这一听就是美女，我是小乔你是大乔，我以后生的女儿也要姓乔，我们都是乔家的女儿。”
“回忆是阵阵花香,我们说好谁都不能忘…”乔煊起身去为乔灼泡奶糖糖水，哼唱着《花香》的调子，脚步轻快。
乔灼为她整理起地上铺开的行李，时不时抱怨两句：“孩子姓乔可以，别未婚先孕，我以后可不帮你养孩子。”
两人又逗了几句嘴，临睡前互道晚安。乔灼先关上门，背靠在门板上，听动静乔煊没进屋。
她就站在乔灼门前，欲言又止地叹息着。
“姐…”
适应不了太煽情的场面，乔灼打断乔煊：“给我全须全尾儿、健健康康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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