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经流转来到盛京,在人市结识了惠嫔姐姐,人牙子见我和姐姐长得还算不错,想把我们卖个好价钱,也就不怎么苛待我们,平日里姐姐和惠嫔姐姐很护着我”王可欣
端午临中夏,时清日复长,盐梅已佐鼎,曲糵且传觞。
时间的齿轮永不停歇的转动着,转眼之间又到了端午节。
逝去的人一柸黄土,消失于世间,再也寻不到踪迹,活着的人被命运推搡着向前。
端午佳节粽飘香,夏天的太阳无情的燃烧着大地,烈日当空,阳光穿过茂密的树叶,在地上投射出光点。
凤藻宫,殿内的冰块冒着丝丝寒气,手摇风扇吹着冰块,屋里倒是凉爽的很,八ʝʂɠ人围坐在大圆桌前,桌上的鲜果在井水里湃了一早上,现在吃正是适合。
晶莹剔透的葡萄上面还带着一颗颗细小的水珠,切好的西瓜整齐的摆放在盘子里,鲜桃饱满多汁,荔枝香甜。
冰镇的酸梅汤,白色的酥山好看又好吃,冰酪软绵爽滑,冰凉止渴,冰荷叶粥清热解暑......
沈惜颜手里剥着葡萄,眼睛朝门口看去:“月姐姐怎么还没到?”
“她估计又被陛下叫走了”王可欣嘴里嚼着荔枝,腮帮子鼓鼓的,特别像一只贪吃的小仓鼠。
李姝珍用勺子搅着碗里的酸梅汤:“盛宠太过也不见得是件好事,一点自由都没有”
“月姐姐哪是盛宠”陈苏蕊往四周看了看,招招手,示意她们凑近点,大家用手撑着桌子,身体往前倾。
只听她神秘兮兮的说道:“分明是陛下死缠烂打缠着月姐姐不放”
大家忍俊不禁,屋里很快便爆发出一连串的笑声。
王可欣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的:“说的对!说的对!”
“你们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呢?这下可被我逮到了”
一道声音自门口传来,屋内的人不约而同的望去,只瞧有一女子漫步走来。
宋溶月今日穿的清凉很,丝绸质地的抹胸淡蓝色长裙轻薄又透气,银丝线勾出几片祥云,下摆绣着碧水蓝天图,肩披同色系薄纱,袖口和两侧的摆叉绣着洁白的梨花。
三千青丝盘成发髻,冰种翡翠凤簪和玉步摇互相映衬,玉色的珠子轻轻垂下,一步一摇。
生的妩媚近妖的她,穿上这一身,竟透露出一丝丝不染尘世的纯,当真是艳丽至极。
郑雨薇嚷嚷着:“月姐姐,你终于来了,我们等你等的花儿都谢了”
“我求了我们这陛下半天,他才勉强答应放我出来,还说什么要我酉时之前必须回去,不然下次就不放我出来”
宋溶月接过宫女递来的凉帕子,净着面和手:“我也不知道这一天天的到底招谁惹谁了,弄得我跟个犯人似的”
大家听着也不知说什么好?喜欢景泽辰的心里酸溜溜的,不喜欢他的,当个笑话一笑而过。
江茹雪拍拍身边的空位:“快来坐”
“这天可真热”宋溶月来到江茹雪身旁坐下,脸上还带着未消的红晕。
身边的沈惜颜把还冒着凉气的酥烙端到她面前:“吃个酥烙解解暑气”
宋溶月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入口即化,冰凉解暑,顷刻间压下了盛夏的燥热,没几下,宋溶月便将一碗冰酥酪给解决完了,她心满意足的擦着嘴,舒坦了。
丫鬟露珠用端来了一托盘的香囊,赵清清把香囊分给她们:“这是我给大家绣的端午香囊”
圆形的香囊的颜色各异,外形精致典雅,用针线绣出朵朵盛开的鲜花,每朵花都绣的栩栩如生,丝绸的锦缎柔软光滑,束口处的流苏上坠着各色的圆珠子。
“绣的可真漂亮”
屋里不断响起夸赞的声音,她们看看自己手里的香囊,又左顾右盼的看看身边人的。
赵清清指着手中的香囊:“你们每个人都有一朵独一无二的花”
宋溶月是梨花,江茹雪是牡丹,太阳花是薛舒窈,百合则是赵清清喜欢的花,沈惜颜的是兰花,王可欣是昙花,蔷薇肯定是郑雨薇的,李姝珍是珍珠兰,陈苏蕊的是绣球花。
每朵花都有它独特的含义,是赵清清专门根据她们每个人的喜好绣的。
薛舒窈清了清嗓子,故作玄虚的开口:“不要小看了里面的香料,这可是我的独家秘方,有艾叶,白芷,薄荷,玉兰花等十几种草药和香料制成,不仅可以驱虫祛病,还能提神醒脑”
江茹雪把香囊凑近鼻尖嗅了嗅,然后很给面子的赞叹道:“薛神医果然名不虚传”
“过奖了过奖了”薛舒窈谦虚的摆了摆手。
瞧着薛舒窈这尾巴快翘上天的样子,大家都很不厚道的笑了起来。
宋溶月看到了托盘上剩下的那个香囊,那是一枚碧色的香囊,上面的荷花开的正盛,一朵接一朵,千姿百态,蜻蜓在上方盘旋。
她道:“这个莲花是不是给思琪的”
屋里轻松的气氛被打破,好似有片看不见的乌云笼罩在上空,压抑的过分!
赵清清稍微发颤的手指一点点的摸过香囊,眼中带着一抹复杂的情绪,她点点头:“是”
“等会我们去祠堂把香囊给她送过去,我们都有可不能少了她的”陈苏蕊眼里闪着点点泪光,声音梗涩,“不然,她该说惠嫔姐姐偏心,没给她绣了”
祠堂是她们私设的,只是为了能有个祭奠的地方。
江茹雪秀眉轻皱,面上愁云密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定要提醒你们的家族谨言慎行”
“嗯”大家应道,“知道了”
“你们都有家族,就我没有,现在想想还挺不错,至少不用担心被连累”王可欣大大咧咧的说道。
这下大家的注意力被成功的转移,复杂,探究,不解......各种各样的目光一同落在她身上。
王可欣捏起一颗葡萄,一边剥皮一边不在意的说道:“你们别这样看我”
“可欣,你家到底怎么了?”宋溶月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也是除了赵清清以外的人,最关心的问题,她们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王可欣讲她家里的事。
王可欣放下手中未剥完的葡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是清晰可见的痛。
她缓缓地开口:“我爹走的早,我娘靠卖糕点的手艺养活我和姐姐,日子虽说清苦了点,但我很满足”
“收摊的时,是我一天当中最开心的时候,娘亲会把没卖完的糕点给我和姐姐吃,桂花糕好香好甜,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两行清泪悄无声息的流下,多少年了?至少有十六年了吧?藏在记忆深处的桂花糕曾是她苦涩人生中唯一的甜。
坐在王可欣两旁的郑雨薇和陈苏蕊默契的从身上掏出帕子,为她擦拭着眼泪。
“傍晚,我们一家人坐在桂花树下,我和姐姐吃糕点,娘亲为我们缝补着衣物,慈爱的对我们笑着,姐姐总说她吃不完,把剩下的都留给我吃”
王可欣那对浸在泪水中的眸子,又黑又亮,却染上了凄惨的无助:“姐姐也就比我大两岁,她却像个小大人一样照顾我,保护我”
她感慨道:“那时,夕阳西下,秋风渐凉,桂花坠落肩头,桂花香甜的味道包裹着我们一家三口,那样的日子可真好啊!”
记忆被一点点的抽丝剥茧开,十多年过去了,记忆本该模糊不清,但不知为何?她能清楚的回想起每一处细节。
母亲将她因调皮而被划破的衣物上绣出漂亮的花朵,她伏在母亲膝上,母亲有时会用她那粗糙的大手抚摸她的头。
姐姐跟着母亲学着刺绣的手艺,还会偷偷的捏她的脸,说她只是贪吃贪睡的小懒猫。
午夜梦回之际,在那棵大桂花树下,她和姐姐在捡掉落的桂花,母亲在厨房忙碌着,还有从外务工回来的父亲。
梦好暖,好美啊!让她舍不得醒来,皇宫的好冷,好黑暗。
幸好!她遇见了一群真心待她的人,姐妹间的情意在她心间如昙花般绽放出刹那光芒,留下的永恒的瞬间。
王可欣微翘的睫毛沾湿,鼻头泛红,嗓音沙哑:“在我十岁那年,娘也走了,伯父伯母欺负我和姐姐没有家人撑腰,霸占了我家的房子,还把我和姐姐都给发卖了,好给他儿子换彩礼钱”
真相竟如此残酷,大家眼中的心疼早已溢出眼眶,看起来最可爱单纯的她,心里原来藏了这么多事。
“几经流转来到盛京,在人市结识了惠嫔姐姐,人牙子见我和姐姐长得还算不错,想把我们卖个好价钱,也就不怎么苛待我们,平日里姐姐和惠嫔姐姐很护着我”
王可欣的眼神慢慢变了,那是一种难以诉说的平静,好似历经千帆归来,初心从未改变。
“在我十三岁那年,我姐姐被一户人家看中,买了她当姨娘,姐姐临走前,对我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她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着,要开心,要快乐,让我无忧无虑的过完一生”
“我自不愿跟姐姐分开的,当时我抱着姐姐不肯放手,但我一个小孩子怎能抵得过大人的力气,姐姐还是被他们强行带走了”
她从未抱怨过命运的不公,历经风霜磨难,还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当真不易。
这些年她一直谨记姐姐的话,活的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尝过最名贵的糕点,但她心中始终惦记着那一块桂花糕。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姐姐,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姐姐怎么样了?”王可欣眸色深深,表情已经恢复正常,只是眼底仍浸着悲伤。
宋溶月的脸色也变了,她抬眼看向斜对面的赵清清,赵清清察ʝʂɠ觉后,面容沉重的对她点点头。
王可欣继续说道:“我十四岁那年和清清姐一起被送入东宫给现在的陛下当通房丫鬟,当时陛下嫌我年龄小,根本不管我,把我扔到后宅里自生自灭,下面的奴才都欺负我,还好有惠嫔姐姐保护我”
宋溶月眼波微荡,奴大欺主,她刚嫁入东宫时,下面的宫人大都不服她,她不识大晋的文字,账本看不太懂,下人阳奉阴违。
不过她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不服,那就打到服为止!太子妃的名头该用也要用,恩威并济,半个月她就把宫里的下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大晋的文字学起来也不算难,她先学了账本上的字,见识了景泽辰富得流油的私产后,她为了试探景泽辰的底线,故意花钱如流水。
没想到却阴差阳错的收服了赵清清和王可欣,给她们升位分,一方面是怜惜她们在东宫的不易,另一方面是希望她们能让景泽辰不再缠着她。
“两年后,月姐姐嫁了进来,从那以后我和惠嫔姐姐也过上了吃穿不愁的日子”话已经说完了,王可欣故作轻松的对她们笑了笑。
周遭的空气似都凝结了,沉默的呼吸声震耳欲聋。
宋溶月一双璀璨的桃花眼看着王可欣,眉梢好看的扬起,微笑道:“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人总要往前看,你还有我们”
“对!谁说你没家人的,我们不都是你的家人吗?”李姝珍义愤填膺的说道:“以后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一定帮你揍他”
“噗嗤——”一声,破涕为笑,愉悦的氛围开始聚拢。
江茹雪打趣道:“瞧把你能的”
“在这后宫里有最大的两个人撑腰,我可不歹横着走吗?”李姝珍的下巴高傲的扬起,双手叉着腰,摆足了一副仗势欺人的样子。
“哈!哈!哈!”
银铃般的笑声响起,笑声带动了屋内欢快的气氛,屋外的石榴树带着最火红的花朵溢满枝头,鸟群的双翼划过天际,就连太阳都收起炙热的光辉,变得温煦起来。
各种口味的粽子,五黄和五红都是端午节不可缺少的东西。
午膳时,美味佳肴摆满了大圆桌,吃了粽子,喝光了一壶黄酒,桌上的饭菜也被消灭了七七八八。
大家喝了个微醺,借着酒劲诉说着自己对家的想念,说着自己小时候的事的囧事,一起哭,一起笑。
循规蹈矩的她们,这一刻把所谓的礼仪规矩全都抛之脑后,现在她们只想做自己。
孙思琪不在,她们也没忘记她该有的那份,给她上了三炷香,上了贡品,九人一起敬了她一杯酒。
香燃烧的很是旺盛,烟雾缭绕,缥缈虚无,她们看向烟雾后面的牌位,眼含热泪的笑着。
烟雾之后,似也有个女子,对她们笑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