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了大半日,我饿了,你饿不饿?让厨房做两碗黄骨鱼面,多放葱花?”范进提议。王守仁点点头。审完这些土匪,他明白了江西的许多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水很深。局势越是复杂,就越要沉住气。这个时候好好吃一顿饭养精蓄锐是必须的。吩咐衙役将犯人押回牢房好好看守,王守仁和范进走过宅门,到后宅吃饭。外出打探消息的弟子们也回来,一个个禀报。“先生,我们打听到,远近几个县都有重复征粮税的情况。很多百姓实在交不上,不得不抛家弃业做流民。他们没有走远,而是躲到山上化身土匪。”
王守仁现在只是一个县令,整顿清理整个江西匪患,他还没有这个资格。
只有等他未来当上巡抚,才能全面主持剿匪。
现在,他只能对庐陵负责。
好在范进是在庐陵地界逮到的土匪,处理起来更方便。
范进送完唐伯虎,想去街上吃一碗米粉,就被王守仁的随从喊回去。
“你跟我一起去审犯人,然后根据他们的口供,下乡去查验。”王守仁说。
“我?”范进指指自己,“可是我不会审案。”
“你还挺理直气壮的!你是进士出身,外任一地主官很合理。你不会审案,怎么做知县、知府?”王守仁严肃质问。
范进很想说……也就殿试是自己考的,前面的每一场考试,他都是躺赢。
跟贼老天达成便宜交易,少奋斗三十年。
但是王守仁不允许很有天赋的范进摸鱼,带着他一起升堂审案。
这种案子不算疑难案件,土匪袭击朝廷命官、按律当斩。
王守仁要问的是当地的匪患情况,到底有多少良民化身土匪、背后有没有人指使。
“尔等若从实招来、有立功行为,还能从轻处罚。若是冥顽不灵,就会祸及家人!”王守仁一敲惊堂木,“谁先招供,今日就免一顿打。最后招的,板子就加在他身上。”
如果认真打,四十大板可以要人命。
这些人本来也不是什么硬汉,当下接二连三地喊:“招!我第一个招!”
“大老爷!我年纪最大,我先来。”
“大老爷!我年纪最小,要爱幼啊!”
王守仁喝道:“肃静!一个个来。”
随即跟范进分工合作,让范进带一些人到隔壁屋子问案。
“回头两边对口供,若是有对不上的,你们自己知道后果。”王守仁冷冷地威胁。
分化瓦解、挑起犯人之间的竞争,这个知县人还怪好的。
范进学会了。
他作为县丞,就是县令的二把手。
有些地方县令空缺或者阵亡时,县丞就要主持全县公务。
所以审案这种事,他确实应该学着些。
万一哪天王守仁不在呢?
这一次的劫匪,拦路的有五人,从树林中窜出来突袭的三人。年纪最大的五十岁,年纪最小的十五岁。
尊老爱幼?
跟劫匪讲什么老幼!
范进负责其中四个。
他心想,既然跟王守仁平辈论交,总不能真的干啥啥不行,说出去都不像话。
他要干出一点成绩来。
于是,他让人取来一大桶水,先到其中的一个犯人面前。
“喝水。”范进平淡地说。
衙役给犯人灌水。
真的就只是水,不是尿,也不是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
一开始犯人还很淡定,觉得这个县丞脑子可能也有水。
可是不停地喝、不停地灌,那个犯人的肚子越来越大,终于撑不住从口鼻一起往外喷水。
“求你!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大人说什么,我画押就是!”犯人哭喊着求饶。
“你敲我闷棍的时候,可是威风得很啊!”范进冷笑,“你们该不会是明知我是县丞吧?让我猜一猜,你们想在路上除掉我,再来城里除掉王县令。然后你们就派人冒充我们。
杀官冒官!好大的狗胆!来人,写好案卷让他们画押!本官要上报朝廷!如此大案,至少也是满门抄斩。”
土匪都惊呆了,我们什么都没招,大人你已经帮我们想好罪名。
最可怕的是,杀官冒官什么的,只有大人你才敢想啊!
范进是一个想象力很丰富的人,他笑眯眯地说:“我还想到一个罪名,你们想不想听?”
土匪们连连摇头喊冤。
再任由这个大人编故事,他们就不是满门抄斩,而是诛九族。
戏文上都是这么说的!
招了,全部人都招了。说话结巴的都得喝一桶水。
来日江西官场传闻,进了范进的公堂,水牛来了都得倒下。
范进这边进展速度不错。
四个土匪都招认,他们就是庐陵乡下村民。他们整个村子都是时而良民、时而土匪。
“不仅仅我们村子是这样,周围的村子也差不多。路上找不到商旅劫道,就去袭击县城官仓。我们实在是活不下去……”
袭击官仓形同造反,不是活不下去,谁敢造反?
普通百姓的生活很艰难。
为什么会这样呢?
“粮食刚收获,就有乱兵来打劫。说是乱兵,我们听说是上头的官老爷。”
“官老爷为什么打劫我们?我也想不通啊!”
“当官的能打劫,我们为什么不能?”
其中年纪最大的土匪磕头大声说:“青天大老爷!你们真能够让乱兵流寇不再打劫,给乡亲们一条活路,我做鬼都要保佑你们。”
“呵呵,别把自己说得多无辜。若不是我躲闪得快,现在已经做鬼。我死了倒不要紧,跟我同行的大才子唐伯虎死了多可惜!”范进冷笑。
他如果死了,眼睛一睁一闭,可能又换一个地方。
但是唐伯虎死了,谁知道还能不能换个地方活着?
记下这些人的口供,让他们画押,范进送到王守仁那边。
王守仁的进展也很顺利。
四个土匪被王守仁讲道理讲得泪流满面、骂自己不是人、哭诉着要痛改前非。
“还是你厉害啊!”范进惊讶地赞叹。
王守仁微笑:“你也不错。所以别说自己不会。你没有做过的事,怎么就知道不会?”
人不逼一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大。
“审了大半日,我饿了,你饿不饿?让厨房做两碗黄骨鱼面,多放葱花?”范进提议。
王守仁点点头。
审完这些土匪,他明白了江西的许多情况。
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水很深。
局势越是复杂,就越要沉住气。这个时候好好吃一顿饭养精蓄锐是必须的。
吩咐衙役将犯人押回牢房好好看守,王守仁和范进走过宅门,到后宅吃饭。
外出打探消息的弟子们也回来,一个个禀报。
“先生,我们打听到,远近几个县都有重复征粮税的情况。很多百姓实在交不上,不得不抛家弃业做流民。他们没有走远,而是躲到山上化身土匪。”
“说是流民,其实没有离乡,只是聚众抗税。”
……
听他们说完,范进认真地说:“我粗略盘点了县衙的钱粮库,账目并没有盈余。多征的粮税,到哪里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