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恩露尸体的照片,我收到了。”听筒里,陆砚知低哑的声音,缓缓传来。“从她指甲、口腔、鼻孔的干净程度以及身上出现的多处明显尸斑来看,被抛尸入水的可能性的确是存在的。”“但作为证据远远不够,具体情况还需要结合案情和尸检才能断定。”不等她开口,陆砚知又说,“你来得太迟了。”乔以哑然。顿了数秒后,她沉闷地嗯了一声,“我总是迟一步的。”当年她暗恋陆砚知,晚了一步被张恩露抢先告白,导致自己再也张不开口。
“时隔30年,我市考古又有重大发现,沉睡千年的后唐庄宗时期双龙九凤冠,在地铁三号线府河上段工地被发掘。据考古人员介绍,凤冠出土时棺木完好,棺中不见尸骨及其他陪葬物……”
“卧槽!前两天三号线府河下段那边不是漂了具女尸吗?不会是墓里出来的吧?”
青山院大门外的小卖部,电视音量被两个店家的声音盖过。
乔以走过去,“买束花。”
……
青山院内是张恩露的葬礼。
乔以身穿纯黑色中长款大衣,戴着黑色墨镜,神情僵滞地站在人群的最后一排。
她泛白且麻木的指尖,紧紧地扣着怀里正值绽放的马蹄莲。
墓碑上张招娣三个字,锥心又窒息。
张恩露在成年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是拿着户口簿去公安局,将张招娣这个名字,从她人生中划去。
此刻,躺在冰冷墓地里的她一定没有想到,在死者为大前,一切竟又回到原点。
乔以记得改名成功的那天,锦城的晚风特别大。
她们一起坐在锦城的天桥上,吹着冷风,左手烤串,右手香槟。
“让我们恭喜张女士,从今往后,只招财不招弟!”
那是乔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张恩露笑得那么灿烂与恣意。
而这两者间,不过是转瞬的距离。
无情二字,在命运这条长河里,总是更胜一筹的。
张恩露的母亲李桂香站在墓碑前,面无表情的她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一般麻木。而站在她身旁的张德贵,脸一如既往的黑冷,没有人知道这个沉默的中年男人,此时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
见乔以走过来,一抹牵强而疲乏的笑意,随即在李桂香的嘴角荡漾开来。
“小乔,谢谢你大老远赶来送招娣最后一程。”
乔以微微颔首,将怀中带着自己温度的马蹄莲,轻轻放在张恩露的墓碑前,一个字也没有说。
她丝毫不加掩饰的冷漠,令李桂香脸上的笑意明显有些挂不住。
接收到张德贵的瞪眼示意后,她顿了一下,再度迎上乔以眼眸时,歉疚的神色中透出些许的小心翼翼。
“小乔,我们商量了一下:招娣自杀这事……就这样了。”
“巍然还这么小,回头调查出来真要是和胥远有关,到时候将他送进监狱去了,谁又来管呢?”
“这胥远再不济,他也是巍然的亲爸。”
说到此处,李桂香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说得难听点,这要是被别人知道胥远是杀人凶手,巍然以后也没法做人,不是吗?”
“我们这样做,都是为了孩子好。”
张恩露火化那天,乔以抱着遗像将胥远的脑袋砸得头破血流的场景,李桂香还历历在目。
很显然,她是在担心乔以闹事。
……都是为了孩子好?
乔以怔了一下。
早些年,张恩露准备和胥远离婚时,李桂香也是这样说的。
似乎一个女子只要成了母亲,她的人生就只配活在“都是为了孩子好”的规则里。
一旦她挣脱这副枷锁,那她这个母亲就是失责,就是罪大恶极,甚至连人都不配做的。
以至于只要是为了孩子好,她连死都可以死得不明不白。
“阿姨,这是你们家人的决定,不用告诉我。”
乔以闷声应道。
喉咙里苦涩的感觉,好似卡了一颗逐渐化开却又……怎么都咽不下去的甘草片。
但这话在张德贵听来,可不是不用告诉她那么简单,而是:
——你们决定算了,那是你们的决定。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见乔以态度坚决,张德贵也懒得再惺惺作态于这表面上的和谐,冷哼两声后,斥声道:
“这是我们的家事,跟你这个外人有屁的关系!”
“要不是你天天怂恿招娣,她没准儿压根儿就不会死!现在人都死了,你还在这儿装什么装?”
“你要是再敢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别怪老子不客气!”
乔以好似听不到话里的威胁和指责一般,冷冷地睨了一眼满脸横肉的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桂香见状忙不迭地追上去,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张祥拉住了。
“妈,警察都已经说了姐是自杀死的,我看她这人是有什么被迫妄想症吧,神经病!”
李桂香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呜咽着。
张德贵嫌恶地瞪了她一眼。
短短几日的时间,这个原本精气神十足的女人,佝偻的蹒跚背影看起来至少老了十岁。
“成天只知道哭哭哭,晦气的东西!祥儿别理你妈,我们走!家里的人还等着我们回去喝酒呢!”
丧宴的地点,设在小区的单元楼下。
坐进驾驶室的乔以,直勾勾地看着满坝子的客人。
他们有的嗑着瓜子聊着天;有的若有所思地站在麻将桌旁激烈讨论着;有的左手香烟右手手机;有的聚精会神地指点着一旁即将上桌的菜肴;有的已经开始就着花生米你一杯我一杯……
虽然注意力不同,但脸上的笑容却是一样的。
无非是谁笑得恣意些,谁又笑得捂住了嘴罢了。
他们是这场丧宴的宾客,可又都好像跟这场丧宴毫无关系。
无人悲伤,除了趴在方向盘上号啕痛哭的乔以。
这是她第三次见证属于张恩露的席。
第一次是婚宴。
第二次是满月宴。
第三次……是现在。
出生,工作,结婚,生子,死去。
张恩露的一生,该完成的流程似乎都完成了。
但真正属于她自己的那部分人生,有没有开始过?
乔以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
——张恩露绝不可能自杀。
——她一定是非正常死亡。
……
回到锦溪别院,已经是晚上的十点半。
乔以从衣帽间取出和张恩露的同款睡衣,进了洗浴间。
水声与呜咽声,热气与眼睛里的雾气,在这几平方里的空间里萦绕跌宕。
它们犹如藤蔓般,紧紧地缠绕上乔以的身子,再蔓延至脖子。
在晕厥前的最后一秒,置物架上的手机铃声,将她从这场挣扎中拉了出来。
“张恩露尸体的照片,我收到了。”
听筒里,陆砚知低哑的声音,缓缓传来。
“从她指甲、口腔、鼻孔的干净程度以及身上出现的多处明显尸斑来看,被抛尸入水的可能性的确是存在的。”
“但作为证据远远不够,具体情况还需要结合案情和尸检才能断定。”
不等她开口,陆砚知又说,“你来得太迟了。”
乔以哑然。
顿了数秒后,她沉闷地嗯了一声,“我总是迟一步的。”
当年她暗恋陆砚知,晚了一步被张恩露抢先告白,导致自己再也张不开口。
而现在,因为晚一步,大罗金仙也做不了一堆白骨的尸检。
无奈地叹息,在这个寂静无声的深夜里,显得分外冗长。
但陆砚知并未听出她字面以外的意思,“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打电话给我。”
乔以迟疑了片刻,“那个……双龙九凤冠的案子,你们警队那边,有什么新消息吗?”
陆砚知:“抱歉!”
乔以一怔,嘴角晕开一抹歉疚的笑。
“该说抱歉的是我。”
双龙九凤冠出土不到三天,就在古物修复馆中被盗。
而嫌疑人名单上,她的名字排在首位。
乔以识趣地挂掉电话,顺势从冰箱里取出一罐鸡尾酒。
正要打开,猛然亮起的手机屏幕突然弹出一封新邮件提醒。
发件人——张恩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