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周栩匆匆告别后,原野直接飞回了京州。
两个人分手后,这不是他第一次回来,却是他心情最为复杂的一次。
飞机翼附近的云彩在视线中变得大同小异,从起飞到落地仿佛只是一瞬。
在京州认识周栩那年,她不过18岁,分开的时候,她20岁。
现在怎么想,自己当初都不该和她置气的。
自厌的情绪过去,原野只想弄清楚,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是不是经历了些不好的事情。
周栩的生活圈子很小,挨个拜访过去,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两个人分手半年后,她就申请了休学,再之后的半年里,她离开了学校。
她最后的行踪竟然是一家郊外的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门口,原野反复徘徊着,最后一咬牙走了进去。
彼时正是午睡时间。
医院里安静得如仿佛没有人存在过,但一间间没有关紧的病房里,又有悄悄睁开的打探的眼光投过来。
原野是通过正当程序申请进来围观的,虽说他承诺给医院注入一笔数额不小的医疗资金。
护士安静地跟在他身后,搞不明白这位先生要做些什么。
有间病房里的女孩在护士走后悄悄地透过窗户对原野做着鬼脸。
她看上去还没有成年,宽宽大大的病号服罩在她身上,更显得人成了骨头架子。
原野注意到,每个人的手上都有一只手环,上面的编码和床头的编码一样。
他在医院的走廊里坐了一下午,见证了来访的病人家属和他们抱头痛哭,也见证了那个前一秒钟还对自己做着鬼脸的女孩子,下一秒就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呼吸急促,被人注射一针安定后才平复下来。
这里可以很安静,安静得没有一丝人气;也可以很嘈杂,嘈杂到耳膜阵痛头脑发晕。
他坐在走廊里,沉默得像一尊雕塑,哪怕他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也知道,自己始终是个外人。
里面的他们,才是并肩同疾病、死亡战斗的伙伴。
临走的时候,负责接待的护士才松了一口气。院长吩咐她好生招待这位先生,说是怠慢不得。
她跟着对方度过了沉默的一个下午,敏锐地察觉到这位先生平静表面下的波涛汹涌。
男人声音艰涩,眼底晦暗不明,抬头看了病院最后一眼,无比客气又无比艰难地询问着她,似乎用尽了毕生的勇气:
“请问,有没有什么治疗方式是会让人失忆的?”
“先生,目前没有任何一种被学界认可的手段会让人失忆,不过……治疗抑郁症、双向情感障碍这些精神疾病时采用的电击疗法可能会对大脑部分造成影响,患者或许会出现短期或长期失忆。”
“不过您放心,进行电击疗法前都会进行严格全面的评估和准备,并充分征求病人和家属的意见的。”
护士一板一眼地解释着,生怕因为自己的一言一行给医院带来损失。
她眼见着男人还想再问点什么,却还是放弃了,“算了。”
“谢谢你了。”
护士红了脸,中气都没那么足 ,“不客气。”
……
周栩曾经的室友,也就是他上铺兄弟的妹妹,都不知道这件事。
想必周栩是费了一番心思瞒住众人的。
他来到这里,已经违背了她的意愿。
她要是想起来,肯定会对他失望的吧。
周栩失忆的原因,原野已经猜到了个八九成,他只是不愿意承认那个可能。
他宁愿她是真的厌弃了他,也不想她因为生病而远离他。
现在看来,过往的人和事,周栩貌似独独将与他有关的那一份忘记了。
是想要重新开始么。
没有他在的日子,她变得了很多。
更开朗更打开自己更会撒娇。
如果忘记他是她失忆前的选择,那他是不是也该遵循她的意愿。
……
这一日马不停蹄地奔波,身体已经开始疲倦,大脑也运转不动。
原野选择耗尽全部的体力,让自己更累。
男人的身体紧绷,如捕食的猎豹一般肌肉鼓起,眼神凌厉,出拳时毫不迟疑,如疾风骤雨般向对手挥去。
对方抵挡不住他的力道,节节败退,连声求饶:“行了行了,我认输!”
话出口时,男人的拳堪堪停在了他的嘴角边。
原野摘了拳套,就地躺下。
他随手撩了把汗涔涔的头发,头发被拨到脑后,饱满的额头和精致的眉眼暴露无遗。
原野平时极少有那种把额发全梳上去的造型,除非是正式生意场合,他的五官量感太强,全部展露出来会给人极强的侵略感。
她不喜欢。
更确切地说,是原野单方面认为周栩不喜欢。
他本就大她6岁,加上确定自己喜欢她时,她不过18。因而他追求她的时候给自己打造的一直是邻家哥哥的形象,这也延续到了两个人恋爱后。
到今天,已经成为他日常生活中潜移默化的习惯打扮了。
“我说你啊,想知道她怎么想的,直接去问她不就行了。”
说话的男人喝了口水,冲淡了 一点嘴里的血腥味,才对原野如是说道。
他就是原野当年的上铺兄弟顾钦,他的妹妹顾涵是周栩的室友。
原野用手背遮了遮眼睛,声音艰涩,“哪有那么容易。”
“我是不懂,我妹整天不是在谈恋爱就是在闹分手,给我烦得不行。要我说,你们就是放不下,要真不喜欢了,直接咔嚓一刀两断,哪来这么多牵扯。”
顾钦毕业后在边城开了家搏击俱乐部,这么多人身边都是些大老爷们,活得潇洒痛快的,体会不了原野的感受。
“你还爱她吗?”
头顶的光晕似乎化为实质性的光线透进人的眼睛里,光线又像是从人眼睛里发散出去的。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
还爱吗。
当然。
不然他早借下了生意场上的橄榄枝,去南方发展了,那边的酒水市场更大。
可他听说周栩来了边城读书。
爱是被他强硬关进小黑屋,他捂上耳朵,假装听不见爱的敲门声。可只要那么一个契机,那扇紧紧关着的门就会自动开启。
而后,避无可避。
他的心思着实复杂了些,说出声都担心被别人耻笑,因而他没有回答顾钦的问题。
点开了手机,映入眼帘的就是周栩的朋友圈。
人瞬间接受到一个信号——
她还鲜活地存活在那里,抱怨着难熬的师门聚会和交际礼仪。
笑意和爱意是同时从眼睛里渗出来的。
原野给她点了个赞。
几乎是同时,对方欢欣雀跃的消息就发了过来。
满腔的话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还是原野,她仍是周栩。
但两个人已经无法站在同一个平面上进行交流。
原野敲敲打打,最后删删减减只留下一个“嗯”。
“外面怎么这么热闹?”
“今天是平安夜啊。”
顾钦的俱乐部开在边城最繁华的商圈。
从窗子俯瞰下去,攒动着的人群挤作一团,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原野望着望着,突然想再回一趟那个房子。
“走了。”
“还有,谢了。”
平安夜车堵得厉害,等原野抵达小区楼下时,已是深夜。
小区楼下的雪已被踩踏得发黑,极冷的室外温度下风的物理杀伤力变得极强。
这样的天,只有节日的气氛能够让人温暖起来。
一小点红色身影缩成一团。
原野下车的时候,对上了那双无害的笑眼。
“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