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千屿做了个长长的梦,梦里她孤身一人,背着大大的背包,似乎揣齐了身家性命在背包里面,她拼命在追一个人,那个人步履其实并不快,可是总有距离,无论怎么奔跑都差好大一截,身体疲惫不堪,后来梦里又起了大雾,她始终没看清她追的人到底是谁。
后来又起了新的梦境,身边的人是陈路均,这次可以确定,都穿着校服,穆千屿抬手摸到自己满脸的血,陈路均握着她的手跟她说话,教她怎么避免受伤而让对方吃亏,穆千屿在梦里还很清楚,她说,我不受伤再把人打了,受处分多的会是我。
然后陈路均又说,那你伤成这样,太吃亏了。
之后穆千屿就醒了,她感觉自己没睡太久,实际睁眼早就天光大亮了,摸到手机看时间,差一点8点钟,窗外太阳已经老高了,身侧无人,房间门关着,家里似乎很安静,穆千屿起身,打开门就看到戴清穿着件睡袍在阳台上抽烟,家里就她俩在,穆千屿去洗漱,在洗手间里磨叽许久,直到听到外间有门响。
李亦海去店里了,陈路均是出门去买早饭的。
早饭气氛还行,吃完正收拾着,戴清冷不丁冒了一句,“我准备把老房子卖了。”
穆千屿擦桌子的手顿了一下,陈路均蹲着正系垃圾袋,他第一时间抬头看穆千屿。
戴清在穆千屿沉默的时间里预想,最应激估计是穆千屿把抹布直接甩过来。
穆千屿一直没说话,擦完桌子去厨房洗好抹布再出来,戴清接着说:“现在住这房子是你李叔的名字,我跟你李叔又没有结婚,就算能过到老,这房子也跟我没什么关系。”
“你们可以结婚,我没有意见。”穆千屿不接房子的茬。
戴清现下还能捏住自己的脾气,“那房子太老了,你又不会回来去住······”
穆千屿打断戴清的话,“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这句是纯成心的。
戴清要卖的房子真的当得起是老房子,二层小楼带院,在老城区 ,从前谁路过都会红眼一句的宅子,如今满打满算得快有40年了,那片搬得搬,改建的改建,如今又乱环境也糟糕,可总传会拆迁,所以房产交易还算热,实际老城区短时间内拆不动,至于价格,地段毕竟在那里,有些分量。
“那你现在就回来住,我就不卖。”戴清跟穆千屿较真上了,“我手里都没有什么钱,那房子放着也是放着。”
“你要钱干嘛?你吃李叔的住李叔的,他也没有短你生活。”穆千屿说,“我上次不同意卖老房子,你把老房子拆散挨个房间租出去收租,现在还租着呢吧,房租每个月也有几千块。”
“那点钱够干嘛?”戴清说,“每个月那点零散入账。”
穆千屿拖开刚收进桌肚下的椅子,“你想过什么生活?”
戴清不吭声,穆千屿又问一遍,“房子卖了,少说也有几十万,你要那么多钱干嘛?”
陈路均杵一边当背景板,戴清不说话,穆千屿侧头看了陈路均一眼,陈路均拎着垃圾袋穿鞋,“我去丢垃圾。”
陈路均出去后,戴清姿态从容些了,“不卖房子也可以,你大方些,给我点钱,手里攥着那么多钱,晚上能睡着吗?”
穆千屿扯了一下嘴角,脸上有些厌恶之意,“睡得着,睡得还特别好。”
“你!”戴清开始有些恼火了,“你长这么大,我有没有亏待过你,高中读了、大学读了,嫁人我也给你嫁妆了,我算对得起你吧,比你那拍拍屁股就走的亲爹,我这个妈做得也没有太差吧。”
穆千屿不想跟戴清扯皮,直接说结果,“我手里的钱是陈家长辈的,归根结底是姓陈的。”
戴清:“攥在你手里那就是你的。”
“好,算是我的,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要给你。”
“我是你妈!”
“你只是我妈而已。”
说不下去了,戴清说:“房产证反正是我名字,我告诉你的原意是知会你,你同意我能卖,你不同意我还是能卖!大不了就撕破脸,你以后别回家,我死了你也别来,相同,你最好能老死在陈家,别半道因为没有小孩被人赶出门。”
最后这句太伤人了,穆千屿大脑一片空白,陈路均丢个垃圾丢好一会儿了,人还没上来。
穆千屿没有再说话,转身去房间里收拾东西全揣进箱子里。
陈路均正坐在楼下的花坛边,他还算着时间,过一会儿他就上去,估计她们母女俩也能说完了,一抬眼看到穆千屿脚上还穿着拖鞋就拎着箱子下来了,忙迎过去,“吵架了?”
穆千屿不吱声,陈路均接着问:“那是要回去?”
穆千屿原本冷着脸,此刻却又人格分裂似的急速切换,语气都还诡异地带着一丝笑意,“不回,明个还得过生日呢。”
箱子放上车子后备箱,穆千屿坐上副驾,“住酒店吧。”
陈路均站在副驾边,弯腰把穆千屿脚上的拖鞋脱下来,“脚踩座椅上,我上去给你拿鞋。”
陈路均的背影到穆千屿看不到,她也没收回追过去的目光。此刻的情绪混杂,占据主导的却是自我厌恶。
如果有人持续伤害你,你可以唾弃可以憎恨。
最怕什么?怕时而对你好,时而对你又不好,你的内心就会饱受煎熬,一会儿是温暖的怀抱,熨帖舒适:一会儿是烈火热油,里外焦糊。
***
你会如何分隔自己的人生,穆千屿在结婚前,她喜欢用读书升学的时间来区分。
小学的穆千屿,初中的穆千屿,高中的穆千屿,大学前两年的穆千屿,后两年的穆千屿。
之后就是结婚后的穆千屿。
父母婚姻。
穆江和戴清的开端,以前的老一套,穆江的一个远房姐姐嫁到戴家附近,她撮合得穆江和戴清,戴清年轻时十分傲气,找对象也挑三拣四的,常常一个点就直接否定一个人,那会儿讨厌抽烟的男人,进家第一时间给她爸递烟的直接pass。
不好看的、个子矮的也不行。
稍微第一眼成的,后续因为做事差也会直接拒绝。
例如,头天见面的,约第二天去逛街,但第二天瓢泼大雨,那人也守诺,冒雨来,戴清反而觉得对方脑子有毛病,下那么大雨还要上赶子出门去?
还有一个,一场电影的开头就歇菜了。那会儿还是露天电影,都是固定的石凳子,相亲的那男的不知道什么毛病,戴清都擦干净的凳子他偏是不坐,支着腿蹲在石凳子上,这也是戴清看人不顺眼的点。
所以相来相去,介绍来介绍去,终于见到穆江,初见毫无瑕疵。
大江南北,周润发的许文强还红着,十分影响年轻人的服装风格,戴清初见穆江,这个男人头发短,个子高,数九寒天穿着大衣没有配围巾,远看近看样貌体格都好,人稍显冷淡些,但也算是一见钟情,戴清喜欢他。
之后频繁见面、约会,半年后订婚。
穆江当时跟家里关系实在是不行,娶媳妇的钱还得自己东拼西凑,穆江先用戴清的私房钱,办完婚礼的晚上算账,该还账的还账,烟酒能退的退掉,最后也还有些钱能支撑小家的存续,当然那种时刻就不分什么你的我的了,都是一起的。
浓情蜜意,小矛盾也有,不过拌个嘴之类的在夫妻间很正常,2年后孩子顺利出生,生活开始上升到婆媳间,很老套,重男轻女,头胎是女孩,穆江倒是不讲究是儿子还是女儿,只是架不住他妈整天鼓捣,月子里戴清就跟穆江他妈开战了,一直没消停,到穆千屿学会走路,催生二胎的指令下了多回,那正是计划生育严查的阶段,穆江他妈琢磨叫把还不记事的孩子早点送走好腾出位置,戴清忍无可忍,带着穆千屿频繁回娘家,最过分的一次,住了半年都没回去。
到穆千屿说话都清楚了,穆江三请四请终于把老婆女儿哄回去了,接着闹分家,算是基本制住他妈了。
后来就是踏实安稳过日子,生活逐渐走上正轨,穆江开始正干,家里开始有钱,戴清觉得自己深得丈夫的心,腰板也硬。
有过几年好日子,穆千屿小学毕业,跟风报了个暑期夏令营,一个月后回家发现家里有点变化,穆江老是不回家,再不然就是喝到七晕八素回来,话多又折腾人又吐,不管当时的穆江怎么闹,戴清总是冷言冷语没个好脸色。
这种拧巴的状态保持了好久,穆千屿后来才知道,穆江跟戴清结婚之前,是因为恋爱失败,喜欢的女人选了有钱人嫁了,他深受伤害,就想随便找个人结婚算了,巧嘛tຊ,戴清这个一门心思挑人的迎头撞上,还是她先动了心。
从穆江视角,有个对自己好,样貌不差,家庭也行,还挺实在,结婚都愿意自己贴补的,这种好女人难寻。
开始是没多喜欢戴清,不过穆江将错就错,一哄就是多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加上小姑子生活不顺,婆婆心疼女儿,那就越看春风得意的儿媳妇越不满,儿子心思像是也不在家里了,穆江他妈索性摊开,终于捣鼓出了这个大雷。
这种陈年旧事,事发也就是翻旧账,翻不出什么大天,穆江不着家,戴清里外受气,穆千屿也长大些,戴清什么都不怕,敢先提离婚,无非是掐住穆江舍不得自己也舍不得女儿,加上觉得自己年纪不大,敢重头再来。
穆千屿没机会跟穆江聊当时的事。
戴清初提离婚是在饭桌上,毫无征兆,穆千屿正专心致志吃鱼,穆江翻了鱼泡夹给老婆,下一秒,戴清就说不在家占地,随穆江想干嘛就干嘛,如今也是腰包鼓鼓,想重寻旧爱也罢,另觅新欢也行,随便,她不陪了,愿意挪地。
孩子总有些时光,觉得妈妈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不管妈妈穷还是有钱,但是就是不能离开妈妈,否则感觉自己会死,穆千屿是没有犹豫的,在戴清的厉色中问她选谁,她立马答,妈妈。
不用怀疑,肯定没离成,穆江当时就下跪了,说绝没有别的心思,只是跟旧爱遇到过几次,她过得不好,穆江心里难受,所以近期借酒消愁,喝多了些,指天发誓,态度也恳切,戴清本就是要拿捏人,在穆江几乎要声泪俱下的表衷情中顺利占据高位,初战告捷。
先头的心里有深爱之人,选个差不离的结婚,算一错,是这段畸形婚姻的开端,自然是穆江一个人的问题。
后续是两个人多年感情,还孕育了孩子,戴清觉得自己有筹码,抓住丈夫内心那点龌龊的,说不得放不下的旧情,企图长期占据道德至高点,总是要隔三差五提起来,这算第二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