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走向正殿，恰逢门外走进来两个人。“柳先生留步！”其中之一的方九同高喊。柳致知回身，向方九同微微一拜，又看向另一人。“这位是我们风西城近日赫赫有名的大善人，传音公子！”“见过公子。”柳致知微微颔首，再抬头时，那人依旧负手而立，颀长如珩，鹅黄的云锦长衫翩跹曳地，清隽优雅，不染纤尘。但他淡然自若的脸上，却逐渐覆上一层冰霜，寒意袭人心魄。“传音公子？”方九同见他没有反应，又唤了几声。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衙门只派来了两名衙役，漫不经心地询问了几人前后经过，便将杜仲尸身匆匆抬走，边抬还边聊着昨夜的花船巡游。
书院里，因出了人命，几近晌午也没一个学生敢来上课，方院长当即便宣布休沐三日，之后也匆忙离去。
茗城本想借由白玉尘的追踪之术探查鬼新娘踪迹，可一夜折腾下来，几人皆是疲累不堪，加之云时妖毒才清，委实不宜仓促行事，无奈之下，唯有暂行搁置。
但白玉尘却并不想白白浪费这难得的休憩之机，拉着茗城便要冲到街市上去凑热闹，却被茗城以“不喜喧闹”为由一口回绝。而云时则表示担心会被魔界趁虚而入，便也随之留在书院。
南风陪着白玉尘走在风西河岸边，周遭尽是对昨夜花船巡游的赞扬声。
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当属那位传音公子与春香楼头牌花娘以琴对舞的场面——“一琴一舞一双人，春情袅袅上云天。”
“出来逛了一圈，你的脸色怎么看起来比刚出来时还差？”南风细细打量她的嫣红面颊，和一对细长柔和的凤眸，“不开心？”
“我担心茗城。”白玉尘望着河水，粼粼波光映在她黯淡忧郁的脸上，“昨夜动用天玺之力，耗费她太多精气。”
“她已经选择了自己的路。”
白玉尘没有说话。
“你可知我为何答应师父来寻你们？”南风转身靠在阑干上，面朝着一处名为醉亭楼的茶庄。
白玉尘疑惑抬头，看着他逐渐柔和的眸光，柳叶细眉微微扬起来。
但他并未继续说下去，只微微一笑，继续盯着醉亭楼的楼阁。
“师兄……”
“玉尘，尝试着不要将所有心思都放在茗城身上，她比你想象得要强大。”南风认真道，“而且，你这一生，也不是为了报恩而活。”
楼阁中，正坐着一个鹅黄色的身影，悠然品茶。
南风若有所思地扯了扯眉头。
“有人会替你好好照顾她。”
二人陷入短暂沉默，一旁再次掀起一波嘈乱。
“你们昨晚看到花船巡游了么？”
“看了看了！尤其是传音公子与花娘琴舞对决那一段……那可真是‘此景只应天上有’啊！”
“传音公子……是这醉亭楼的东家，传说中的大善人么？”
“那是自然！没想到传音公子的琴艺竟如此高超！”
“就是就是！堪称一绝啊！”
“真是位风流倜傥、德艺双绝的公子啊！”人群之中，有人谑笑道，“不过，我听说，这位公子可是春香楼的常客啊！”
“是么？他不是才来风西城半个多月么？唉，也不知未来会有何等女子，能令其甘愿放弃这百花丛啊！”
“这你便不懂了，如此风流公子，向来只游走花街柳巷，红颜知己必然遍布天下，他又岂会只钟情一人！”
南风却微微一嗤，摇了摇头。
“那神庭呢……”白玉尘顿了顿，“她……是不是下不去手？”
“嗯？”南风有些疑惑，在一阵短暂思索后，无奈笑了笑，“你想多了。”
“她与神庭之间，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说话间，却见楼阁处，那身影对面的方九同正毕恭毕敬而来。
“方院长……”
白玉尘面向楼阁上喃喃。定睛望去时，她又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面孔。
……
书院里，如今只余五人。
茗城与柳致知，还有那两个无处可去的秋水堂学生，以及坐在水廊里晒太阳的云时。
柳致知坐在正殿一侧的闲书亭中翻阅典籍，仿佛并没有在意这两日所发生的怪异之事。
茗城端来一壶茶，放到他面前后轻轻坐下，随着秋风慢慢品茗。
“你既然如此喜欢饮茶，为何不学学茶艺？”柳致知放下书，略生好奇。
“我比较懒，心不够静，学不来。”
“你如此聪慧，却依然不能令自己静下心，想来必是风浪太大了。”
“聪慧？”茗城自嘲，“我不过是比旁人有些小聪明罢了！”
“昨夜在半胧溪月门前，我见你在面对鬼新娘时那般从容，又被人称为圣女，你……必定不是凡尘之人。”
茗城不置对错，继续饮茶。
“那你为何来此，只是因为鬼新娘么？”柳致知探究着问，“我总能感觉到，你每次看我时，都像是在透过我的眼睛看别人……莫非与我有关？”
“相似的话，从前我也问过你——你的前身是魔界之王，神庭。”见柳致知惊诧，又补充道，“不是柳神庭。”
他一时错愕，惊慌失措地整理好桌上的书籍。
他未想到她会如此直白，直白到令他胆寒。
“那如今你是要如何……将我抓走么？带我去……”
“我不是来抓你的。”茗城轻声安抚，又觉无奈，“只不过，有些事，我真的很想让你记起来。”
“是好事，还是坏事？”
茗城沉沉嗟嘘，转望向天边云海：“大抵，是坏事多过好事。”
柳致知将整理好的书籍抱在怀里：“我先将书卷收起来，等下……我还有事想问你。”
他起身走向正殿，恰逢门外走进来两个人。
“柳先生留步！”其中之一的方九同高喊。
柳致知回身，向方九同微微一拜，又看向另一人。
“这位是我们风西城近日赫赫有名的大善人，传音公子！”
“见过公子。”
柳致知微微颔首，再抬头时，那人依旧负手而立，颀长如珩，鹅黄的云锦长衫翩跹曳地，清隽优雅，不染纤尘。
但他淡然自若的脸上，却逐渐覆上一层冰霜，寒意袭人心魄。
“传音公子？”方九同见他没有反应，又唤了几声。
栗色明眸间划过许多前尘旧事。这位大名鼎鼎的传音公子——胤昭，便这般看着眼前这无比熟稔的昔日宿敌，身后的手死死攥成拳，恨不能立刻将其挫骨扬灰。
“先生，”视野中骤然闯入一个清冷身影，快速击碎短暂的回忆与敌意，“我方才突然想到……”
见正殿前的方柳致知与方九同正在会客，茗城放慢脚步，停下话头转而俯身作揖：“原来是方院长。”
方九同颔首回应。
她正要离去，却被方九同唤住。再次回身时，款款上前，眸生疑惑。
“圣女，这位便是传音公子。”
方九同郑重介绍。
循声望去，但见他琼林玉树而立，卓姿如霁。举手投足间，有久经沙场之泰然、有年轻有为之飞扬、有经历岁月之从容，还有意味深长之怅怨，远远望去，似是比昔日五界最负盛名的美男子神庭还要俊朗三分。
而他周身逐渐散开的浑厚仙气直逼云霄，也绝非等闲的仙君可比。
“传音……”举目正视间，惟见芙蓉浅笑，清艳绝尘，“公子。”
——早便听闻九重天上的仙神，都无比刻板无趣……
——你当真对我没有一丝怜悯么……
——放过我吧……
——胤昭……
回忆如惊涛骇浪般翻腾，令胤昭沉寂逾百年的心，骤然激荡。一股带着甜腻的苦涩在心口处迅速扩散，直到灼痛每一次呼吸。
他的整个胸膛起伏不停，眉目间泪光如莹、似笑非笑。
“在下胤昭。”用尽全力克制住心中澎湃，全然看她，并抬手作揖，“久仰圣女大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