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少女的剪影闪过李扶歌的脑海,除此之外,再没留下什么别的印象。不过,她倒是曾听过些许的传闻。穆轻舟云游四海,不知何时也不知何处,救下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破天荒地将她收作了徒弟。那徒弟想来便是那菱夏了。“多谢穆神医。”李扶歌轻声道。她凝神片刻,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又抬眼看着穆轻舟,沉声说:“我……身上有件tຊ战甲,还有一柄剑,不知穆神医找到我时可曾见否,那些东西都还值些银两,不知能不能抵得过这几日的照料。”
梦中的悲痛似乎还残留在心底,以至于全身钻心般的痛楚也被不自觉地淡化了,她怔怔地凝望着陌生的天花板,才发觉自己眼角,有两行清泪滑下。
哐啷——
床侧,少女手中的药碗摔在地板上,砸了个粉碎。
“你醒了?”少女的眼睛忽而四散流光,来不及打理被汤药溅湿的裙摆,便连忙喊道,“你别动,我现在就去告诉师父!”
她话音方落,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大燕……龙关崖……
一股莫名的恐慌涌上心间,究竟是昏迷了多久,才觉得这些词眼都恍若隔世……
李扶歌拼命回忆着往事,却只觉头痛欲裂,想揉一揉眉心,可全身都失去了知觉一般,动弹不得。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透过模糊的窗纸,她能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急切地赶来,他掀起厚重的门帘,帘底,扬起了地面上几点雪沫。
李扶歌望着门边,不由得一怔。
“你终于醒了,敢问姑娘如何称呼?”白衣男子一边快步上前,一边欣喜道。
李扶歌平静地望着她,深觉自己的情感被包裹在骨肉之下,只想一言不发地瘫在床榻上睡去,可又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来回牵扯萦绕,让她慌忙又漫无目的地去思考。
“我姓李,”她脱口而出,因自己那沙哑的声音愣了一瞬,但也只是沉吟片刻,便又说道,“李拂衣。”
白衣男子掀袍,坐在床边的木椅上,随后笑道:“我是穆轻舟,想必姑娘也听说过我的大名,就叫我穆神医吧。”
穆轻舟,神医不假。
只是这一番介绍,倒像是江湖庸医厚颜无耻的自夸之词。
若是旁人听了大概会在心中暗骂,而李扶歌,反倒怔住了。
身姿清俊,眉目疏朗,白衣胜雪,畅然如风,再加之这潇洒狂妄的个性,李扶歌想起那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这普天之下人尽皆知的“妙手神医”穆轻舟,云游四海,神龙见首不见尾,行医只敲诈达官显贵,不向平民百姓收半分钱两。
他与自己的二哥李扶章是同窗,五年之前,他曾做军医跟着二哥的军队戍守西南,好似因为志不在戎马,不久又归隐而去了。
李扶歌多年前曾在国子监见过他几面,只是彼时年龄尚小,此刻,他大概也辨认不出了。
一别数年,从年少意气风发,到此刻濒死的狼狈之时,该说是缘分,还是造化弄人呢?
这一个名字牵扯出的过往,让她有了些“自己的确还活在世间”的感受。
穆轻舟对她这愣愣的反应有些摸不着头脑,心想即使自己名噪一时,也不至于把小姑娘吓到此等地步吧……
他任李扶歌出神,自挽了袖子,搭上她的手腕号脉。
李扶歌一惊,多年的沙场经验,让她下意识便想要出手擒人,但就在那一刻,她却发觉自己连手臂都不能动弹半分。
李扶歌的眸光沉下来,她心中自嘲般的暗叹——也不知这一身的武功,还能剩余几分。
穆轻舟并未察觉到她的动作,只是凝神号脉,片刻,他笑侃道:“恢复得不错。那悬崖不算太高,你又恰好摔在河畔的烂泥潭上,因此才有一线生机。”
“不过,你身上可不止坠崖受的伤,内伤也很重。”穆轻舟意味深长地说着,走向一旁的桌案摆弄草药。
坠崖……过往支离破碎的记忆,透过他话中一点点的线索,渐渐拼凑起来。
李扶歌缄默无言,良久,她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却红了眼眶。
很重……是啊,这十九年受过的伤加起来,怕是也比不过中秋一夜。
李扶歌紧皱起双眉,还未来得及伤怀,便先考虑起该如何在这位神医面前瞒天过海,只是她还未来得及说上一个字,穆轻舟又先笑起来:“这要是遇上了旁人,你就要去阴曹地府走一遭了,幸亏我医术高超。”
李扶歌一噎。
听那幸亏二字,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幸亏是你命大”的劝慰之词,只是没想到,他竟借着这话头自夸了一番。
此刻,虽然劫后余生的喜悦半分也无,但他这厚颜无耻的说辞,倒是让屋内的气氛缓和了几分。
“你虽然醒了,但这几日还不能下床活动,要好好静养。对了,照顾你的小姑娘叫菱夏,有什么事可以找她帮忙。”穆轻舟继续说道。
青衣少女的剪影闪过李扶歌的脑海,除此之外,再没留下什么别的印象。
不过,她倒是曾听过些许的传闻。
穆轻舟云游四海,不知何时也不知何处,救下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破天荒地将她收作了徒弟。那徒弟想来便是那菱夏了。
“多谢穆神医。”李扶歌轻声道。
她凝神片刻,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又抬眼看着穆轻舟,沉声说:“我……身上有件tຊ战甲,还有一柄剑,不知穆神医找到我时可曾见否,那些东西都还值些银两,不知能不能抵得过这几日的照料。”
穆轻舟挑了挑眉,“我从不收百姓银钱,你大可安心养病。至于那什么战甲,菱夏替你收在柜子当中,等你痊愈离开时,自会如数奉还。”
李扶歌只看得到穆轻舟的背影,不见神情,但他说这话时没有片刻的迟疑。她自然知道穆轻舟不收百姓银两,这番话看似感恩他的照拂,实则,是在试探战甲与星旂剑的下落。
只是,她身为女子,带着这些战场厮杀之物,又莫名其妙的坠落龙关崖,就没有引起他半分的怀疑吗?还是……他早就知晓一切,只是不在意呢?
穆轻舟忽又开口道:“不过,这可不是‘几日的照料’,李姑娘,从我救你那日至今,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三个月。
李扶歌一怔,原来方才门外那一片雪景,并非眼花。
她垂下眼,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从中秋到隆冬,恍然一梦,三个月的时间,足以倾覆一个王朝,现在大燕的局势,又是何种境况?
“只是,”穆轻舟又道,“龙关崖荒无人烟,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会穿着一身战甲从那儿摔下来?”
李扶歌不语,他有此问再正常不过,只是这话中,却另有玄机。
他既然发问,正说明穆轻舟并未识破自己的身份,也并不认得星旂剑,只是稍微有些疑心。
眼下大燕政局难以预料,自己也仅与此人有过几面之缘,当时他离开军营的内幕尚不得知,不能轻易便付诸信任。
更何况,三个月的时间,足以把一个煊赫一时的朝廷大将,变成举国通缉的乱臣贼子,她又何必给这位故人再添麻烦呢。
因此,不仅身份要隐瞒,其余相关,也定不能透露半分。
穆轻舟没有识破,这对她来说,算是件好事。
李扶歌若有所思地看向穆轻舟,“想必穆神医,应该知道龙关崖的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