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请恕我直言,在咱们华夏,对标新立异之事,向来是毁大于誉。”“哪怕中央已经下定了改革开放的决心,但,在还没把那些在动乱中靠造反起家的人彻底清除出干部队伍前,极左思想依旧根深蒂固。”“在这等情况下,超前一步,在大多数干部眼中,不是天才,而是疯子,是该被打压的对象。”“纵使您不怕,麻烦也绝对少不到哪去,所以,个体经营的开端能不搞,还是不搞的好。”“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假若是超前半步,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听说是陈光明把事情都给扛下来了,具体是不是如此,我也不太清楚。”
“不过,常务副县长薛自高因为在常委会上发表了抵制中央精神的言论,已经被调整去了市政协。”
“另外,县公安局局长因为领导不力,被调去县啤酒厂任书记,政委秦成钢接任局长。”
“再有就是张一鸣那小子也升了,跳过教导员,直接升了所长。”
对钟南望逃过一劫之事,李毅敏显然同样深感遗憾。
“呵,好消息不少嘛,今天,咱们可得好好喝上几杯。”
钟南望不倒,后头的麻烦事铁定少不了。
问题是方向阳暂时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可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喝酒的事,得算我一个。”
就在此时,院门处突然响起了个乐呵呵的声音。
二人循声望了过去,入眼就见一身整齐警服的张一鸣正红光满面地从外头走了进来。
“好你个小张,鼻子倒是挺灵的嘛。”
李毅敏登时就笑骂了一句。
“嘿,那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有酒可蹭,不蹭白不蹭。”
张一鸣一点都不见外,坏笑着也在八仙桌旁落了座。
“行,今天就让你们打个土豪,我亲自下厨,保管你们俩馋得把舌头都给吞了。”
方向阳也笑了。
朋友,他可是从来不会嫌少。
酒肉朋友、知心朋友都是朋友,就看自己怎么把握了……
八月八日,周三。
下午二点五十五分。
方向阳刻意提前五分钟赶到了县政府,却不料林彦谋竟是早就已在门房处候着了。
这等礼遇真就给得很足了。
不过方向阳并未诚惶诚恐,而是坦然受之,一路言笑自若地就到了县委书记办公室。
“方老弟,很抱歉,本该早些请你来的,奈何,这几天事情确实多了些。”
刚一见面,程卫国就满脸诚恳之色地先致歉了一句。
“理解。”
方向阳没假客套,就只淡然地笑着。
因为他是真的理解——对刚上任的新官来说,破局不容易,收拾残局同样不容易。
不说别的,光是辨识投靠过来的官员是不是他人的暗子都得耗费不少的心力。
平衡投效过来者的利益更是得权衡周祥。
否则的话,好不容易才打开的局面就有可能埋下隐患。
“那就好,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今天请你来,就是打算具体谈一下上回所说的电扇企业一事。”
“这么说吧,我考虑了两种方案,一是县里可以投资二十万,另外,再从银行贷款二十万,成立一家国营企业,由你来任厂长,暂定为正科级单位。”
“第二种方案是由你们公社出面成立一家集体企业,县里帮你们争取二十万的贷款,不足部分,由你们公社自行解决。”
“至于厂址,县里已经在火车站附近帮你们找了几栋旧仓库,作为临时厂房,等企业发展壮大后,可以在附近优先征地建设厂区。”
程卫国也笑了。
因为他知道方向阳的政治悟性高得惊人。
根本没必要浪费唇舌去解释那么许多,直接转入正题才是正经。
“感谢书记的厚爱,这两个方案都挺好的,只是稍嫌中规中矩了些。”
“对我本人来说,都能接受,但,对您的帮助恐怕就不是太大了。”
“所以,我想咱们是不是能换一种思路呢?”
这年月,政企不分家,成为国营单位的厂长,立马就是正科级。
待上个两、三年,一旦真把企业搞起来,指不定就能转入官场,顺势提上一级也不是什么不可能之事。
对寻常人来说,这无疑是一步登天的好事。
但却不适合方向阳。
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去混官场。
“哦?你说说看。”
闻言之下,程卫国不由地就是一愣。
概因他所说的两种方案已经是目下所能达成的最佳结果了,他不信方tຊ向阳还能拿出更为出色的方略。
“书记,请恕我直言,在咱们华夏,对标新立异之事,向来是毁大于誉。”
“哪怕中央已经下定了改革开放的决心,但,在还没把那些在动乱中靠造反起家的人彻底清除出干部队伍前,极左思想依旧根深蒂固。”
“在这等情况下,超前一步,在大多数干部眼中,不是天才,而是疯子,是该被打压的对象。”
“纵使您不怕,麻烦也绝对少不到哪去,所以,个体经营的开端能不搞,还是不搞的好。”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假若是超前半步,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在绝大多数干部眼中,这是勇于探索的行为,是符合中央精神的真实写照。”
“这一点,您若是能认可,那,咱们再接着往下谈。”
方向阳并没急着把自己所谋划的方略道出来,而是先分析了下时局。
“说得好,继续。”
程卫国的眼神顿时就亮了。
只因方向阳的分析真就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要知道他虽说背景深厚,不怕麻烦,但,毕竟才刚到任,在执政风格上确实必须先以稳为主。
诸如放开个体经营之类的事,真就不太适合去搞。
哪怕他很清楚这是大趋势,也一样不能马上就动,否则就不是锐意进取而是冒失。
“我的办法是旧瓶装新酒——搞公私合营。”
“咱们国家在五六年时,把私营企业都改成了国营企业,用的名目就是公私合营。”
“合理不合理,咱们不去讨论,咱们要的就是这么个名头,提法就是新时代的新探索。”
“具体来说就是由县里找一家或是几家国营单位来出一部分资金,公社出一部分资金,我出一部分资金以及技术。”
“几方合资,成立一家有限责任的股份制企业,约定好各自所占的股份,并各自派出人员,组建管理层,中层干部以及员工则从社会上招聘。”
“盈利按照各自的股份来进行分配。”
“若是上层认为不妥,股份随时可以集中起来,收归国有,这就是进退自如。”
“再有,企业若是能红火起来,功劳是县里的,做不起来,县里的责任也不大。”
“毕竟只是改革试点,应该允许探索与失败。”
“书记,您的意见呢?”
方向阳没再卖什么关子,径直就把这些日子所思索的方案道了个分明。
“嗯,这个方案确实可行,那么,你打算占多少的股份?”
程卫国在部委时,曾出国考察过,自然清楚股份制企业究竟是怎么回事。
从本心来说,他对民营经济、股份制企业是认可的。
只是,眼下的大环境不允许他把步子迈得太大。
“在我的设想中,企业的总投资额最好不低于四十万元。”
“我个人出资一万元外加技术,占股百分之二十,国营单位、公社加起来占股百分之八十。”
“这样一来,企业从总体上来看,还是国有经济,对上对下,都能交待得过去。”
方向阳记得很清楚,前世时,虽说八零年温州就已发放了个体户牌照,但,真正放开对民营企业的管控其实是一九八四年三月。
只是,即便是放开了,依旧有着诸多的限制,特区除外。
在此之前,他必须也只能在县里继续蛰伏,为了不让妻子担忧,能不能赚到大钱不是关键,确保安全才是。
“这件事恐怕得先上一下常委会,并报市里审批,一旦有了结果,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程卫国真的动心了。
概因方向阳的提案确实可行,真能成功的话,那就是一笔沉甸甸的政绩。
“没问题,书记,您忙,我就先告辞了。”
方向阳知道,不出意外的话,事情应该是成了。
那就没必要再多蘑菇,等消息就好……
程卫国的办事效率极高,这才刚过了三天,就有了准信——市里已经批准了股份制企业的改革试点。
不仅如此,县常委会也迅速通过了决议,将会由重机厂、维尼纶厂、莲前公社各出资十万元,分别占股百分之二十五。
方向阳出资一万元以及技术入股,占股比例为百分之二十五。
另外,县里还将会指令工行给股份制企业贷款十万元。
股份制企业由方向阳出任厂长,其余三方将会向该企业派出高管,工厂职工将从社会上招聘,优先照顾莲前公社的生产队员。
消息一经传开,全县为之轰动。
不奇怪,这年月,县里的待业青年实在是太多了些,冷不丁冒出了家企业要大规模招工,趋之若鹜者当真有若过江之鲫一般。
下洋村就更不用说了,闻讯赶来的村民们差点没把方向阳家都给挤爆了。
这等热情实在是太难消受了些。
方向阳当真是头大如斗,偏偏来的大多是亲戚,谁的请托都不好拒绝。
无奈之下,他也只能表示一切都得等四方协调会开过后,方才能有所定夺。
只是,都没等四方协调会召开呢,公社那头就先打来了电话——新任公社书记谢洪强有请。
这,显然耽搁不得,方向阳跟纪晓婉交待了几句后,从大伯家借了辆二八大杠,急匆匆地就赶去了公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