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梧桐哆嗦着小小的身子,想不明白。自己不过就是学堂小考考了个倒数第一,爹爹为什么会这般生气!那夜的雨不知是何时停的,她只恍惚记得后来是母亲苏氏求情,男人才停了手。可五岁的孩子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打骂,后头她浑浑噩噩地连续高烧了三日,才渐渐好转。只是自那日起仿佛一切都变了。莫深跟着了魔似的希望莫梧桐
先前还无比热闹的湖心小筑,如今却是人去楼空,安静如斯。
“吱呀”的推门声落在耳边异常清晰。
莫梧桐半眯着眼打量情况,看见熟悉的身影后,两眼一睁,毫无顾忌地支起身来,生龙活虎的模样,哪像个需要卧床休息的病人。
方才那病容尽显的小脸此时也仿佛被窗外的微风拂了去。
虽仍有些倦态,眸子里却神采飞扬。
她转了转发酸的脖子,抱怨道:“可总算把这群女人给打发走了!”
“小姐,没想到装晕这招这么管用,想来她们也不敢出去乱说,就算是走漏了风声,也能用你身体不适的借口搪塞过去!”
绿叶边说边抬手关门,语气里是止不住的喜悦。
“那是自然,就这点小事,可难不倒我,你家小姐聪明着呢!“
绿叶笑着迎合:“小姐说的极是!”
正说着转身,眼前之景却让她唇角的笑意骤然收住。
只见莫梧桐双膝微曲,盘腿坐于床上,裙裾凌乱地拂在脚边。
如此不堪入目的坐姿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小姑奶奶啊,你这样子若是被老爷看见了,又得免不了一痛骂了!”
绿叶急切地跑过去,一面纠正她的坐姿,一面苦口婆心地劝。
莫梧桐被她拽了起来,又被她按住肩膀老实端坐好,像是没有灵魂的躯壳,全程面无表情。
未几,她憋在内心许久的那股子气终于爆发,不管不顾地跳上了床,用脚踢翻被褥。
然后一头倒在床上,撒泼打滚起来,嘴里还嚷嚷着:“看见就看见,反正都是假的!本小姐早就厌烦了!”
绿叶深知她心里的委屈,方想再劝慰两句。
外头忽然传来哭喊声:“莫小姐,求求你不要赶我走啊,我上有老下有小,不能没了这份差事!“
凄厉的哭喊声回荡在院里,委实叫人于心不忍。
莫梧桐偏头听了会儿,看向绿叶冷声道:“那人你没打发走吗,怎么还在呢!”
“给银子打发了,他硬是不肯走,想来等会儿见无人应他,应该就会走的!”绿叶叹气:“怪就怪他运气不好,竟出了这样的岔子,让我家小姐这般蒙羞!“
“错!”莫梧桐跳窜起来,纠正道:“怪就怪他长得晦气,你说就我父亲那样的眼光能挑出什么人来!这么多字,这人偏挑了我认识的,我难得有认得的字,哪里控制的住我这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啊,结果不就去画蛇添脚了吗!还好本小姐机灵装晕蒙混过关,不然可是丢脸丢大发了!“
说到这她拔高声音,振振有词地盖棺定论:”所以长得丑不是罪,出来祸害人就是他的不对了!“
绿叶安静如鸡地听完这番诡辩,硬是半句话都插不上,半晌才哭笑不得道:“小姐那个成语叫画蛇添足,不是画蛇添脚!”
“哎呀,不都差不多吗!”莫梧桐颇为不耐地摆摆手。
相比她一副无所谓的姿态,绿叶显得忧心忡忡。
“可是小姐,此人毕竟是老爷亲自选的,我们这样把人打发了只怕会惹怒了他,而且这已经是被你赶走的第六任画师了,若想再找到更好的,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那就找个相貌好的,至少能赏心悦眼!”
莫梧桐早就在心里打好了算盘,正愁没有理由打发他父亲找的人,今日之事倒是给了她名正言顺的理由。
正暗自窃喜之时,外头的人又喊叫了起来,似乎已是穷途末路,激愤下难免生出鱼死网破之意。
方才还苦苦哀求的声音赫然转变成了难听的谩骂,粗粝的嗓音直直破窗而入。
“什么千叶县才女,都是骗人的,莫梧桐,没有老子你什么都不是!“
不消片刻,木窗猛然被人用力推开,莫梧桐单手撑着下巴伏在窗边,笑容明媚,双眸里却阴沉狠厉。
“来人啊,把他嘴给我堵上!“
一声令下,两道高大的身影疾如闪电般从暗处飞纵而出,不等那站在院中的中年男子反应,飞快擒住了他的双手。
嘴里半个音节还没蹦出来,男人的嘴就被堵了个严实。
见反抗没用,只得冲莫梧桐跪地求饶,呜呜半晌,模样可怜又卑微。
可是所求之人却无动于衷,眼睁睁看着他被生拉硬扯地拖出了别院。
耳边又静了下来。
唯有院中苍郁的梧桐树被风吹的沙沙作响。
莫梧桐将窗关好,自顾爬上床,打了个哈欠,将被褥拉过头顶:“绿叶我困了,先睡会儿!”
被褥下的声音闷闷的,听不出半点情绪,就好似方才无事发生一般。
绿叶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思忖许久,才道:“小姐你先休息,那人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绝不会让他向外人透露半个字!”
床上之人没搭话,绿叶叹了口气,转身将门轻轻带上。
她前脚一走,被褥就被掀开,莫梧桐木然地望着头顶的横梁出神,眸子晦暗无光,灰蒙蒙一片。
眼皮沉的厉害,迷迷糊糊中仿佛回到了自己五岁的时候。
*
那日她才下学堂,就被人带到了莫家宗祠。
父亲冷着脸站在高台前,沉默得像座高山,命她把把手伸出来。
以为是要给自己什么玩物,莫梧桐欢喜地将小手伸出去。
这才看清男人高举的手中紧攥的竟是把长长的戒尺。
撕裂般的痛楚瞬间在掌心蔓延,疼得她歇斯底里的放声大哭。
外头云层压下来,天幕被惊雷刺破,落下一道白光将挥舞戒尺的身影照亮。
莫梧桐只觉眼前的男人陌生极了,眼神阴鹜骇人,就像是话本里写的专吃小孩的怪物。
她撒腿想逃,却被生生拽了回去。
戒尺又霹雳啪地落下来,与外头密集的雨点重合。
实在是太疼了!
莫梧桐用脚踢踹眼前人,哭得泣不成声:“呜呜呜你不是……我爹爹,爹爹才不会……打我!”
起初她还梗着脖子哭喊,后来实在抗不过只能可怜巴巴地求饶:“疼!爹爹!桐儿好疼!”
旁人都说莫深老来得女,是个女儿奴,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恨不得把女儿放在心尖宠,又哪里舍得伤她分毫。
可此刻明明那小小的掌心已经红的似要渗出血来。
男人却视而不见,只一下又一下重复着手里抽打的动作。
像是被人挖掉了心,一点都不会心疼似的!
“疼!才会让你长记性!让你不好好读书!我莫深的老脸都要给你给丢光了!“
男人的声音仿佛比外头的雨水还要冰冷。
莫梧桐哆嗦着小小的身子,想不明白。
自己不过就是学堂小考考了个倒数第一,爹爹为什么会这般生气!
那夜的雨不知是何时停的,她只恍惚记得后来是母亲苏氏求情,男人才停了手。
可五岁的孩子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打骂,后头她浑浑噩噩地连续高烧了三日,才渐渐好转。
只是自那日起仿佛一切都变了。
莫深跟着了魔似的希望莫梧桐成才,学堂的夫子不行,便花重金请名师上门。
劳神伤财,不遗余力,琴棋书画一点点教她。
等年长了些,莫梧桐好像渐渐明白父亲为何要这般逼着她成才。
那个时候莫家的生意做得越发大了。
莫深草根出生,凭一己之力在商场混得风生水起,却因没有学识始终低人一等,落人口舌。
旁人客气点喊他莽夫,说白了就是个五大三粗的暴发户。
这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
他不甘于此,又视尊严如命,于是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和强加在了莫梧桐的身上。
可莫梧桐就是一块朽木,无论如何雕琢,终究成不了器。
她就是不喜读书写字,旁人再怎么逼也学不进去。
按莫梧桐自己的话来说,她啊,除了长得好看之外,简直就是一无是处!
很快莫深也认识到了这点,却为了满足自己首富的颜面,暗地里为她找了一个又一个抢手。
于是小到学堂考试,大到宴会作画吟诗,全由抢手替她完成。
所谓ᴊsɢ的“才女”名号,也不过是莫深给她量身定制的虚假人设罢了。
一时莫梧桐收获了无数的赞誉,为莫家门楣增添了光彩,却同时也失去了真正的自己,甚至是自由。
往日之景骤然褪去,变换成一望无际的荒野。
漆黑的天幕下,汹涌的潮水从四处翻卷而来。
莫梧桐无处可逃,想呼救,却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发不出声音。
最终囚困于深海,被孤独与绝望吞噬。
猛然惊醒,莫梧桐喘着气环顾四周,才发现竟是大梦一场。
支起身擦汗,只觉掌心处隐隐作痛。
真是邪门,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五岁时候的事了!
梦魇令她心魂未定,睡意全无,索性起身坐在书案前,刚随手翻了几页话本,就听到长廊处有人说话。
“莫梧桐大傻瓜!莫梧桐大傻瓜!”
辨清那声音,莫梧桐秀眉拧紧。
谁啊,好大的胆子,竟敢骂她傻瓜!
她推门而出,等距离近了,发现那声音竟不似人声,嗓音尖锐高昂。
转过一个廊角,便见一只鸟笼高挂于檐下,绿叶正仰着脑袋训斥笼中的一只玄凤鹦鹉。
“你这只臭鹦鹉,瞎说什么呢!若是被小姐听到了,小心扒了你的皮!”
“扒了你的皮,扒了你的皮!”
绿叶被它弄得哭笑不得,此前教它念莫梧桐的名字,怎么也学不会,绿叶随口骂它笨,最后却变成了“莫梧桐大傻瓜!”
听到脚步声,绿叶转头,惊道:“小姐,是这鹦鹉把你吵醒了吗?"
“这鹦鹉哪来的?”莫梧桐来到鸟笼前,抬头打量里头的小家伙。
“你睡了后,素素姑娘派人送来的,说怕你寂寞,好给你做个伴!”
莫梧桐伸手逗弄鹦鹉,笑道:“她倒是有心了,有事不能来赴宴,还记得送礼过来!”
莫家千金身边怎么可能缺朋友,可真心待莫梧桐的,又有几个。
林家虽不是什么大门大户,家中不过仅有几家靠卖纸为生的小铺子,可是素素为人和善,是唯一待她真诚之人。
哪怕再旁人看来做的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莫梧桐都牢记在心,如获珍宝。
绿叶见自家小姐神情怏怏,想讨她开心:”素素姑娘确实有心了,也只有这么好看的玄凤鹦鹉才配的上我家小姐的绝色容颜!“
笼中的小家伙披着雪白的羽毛,头顶黄色冠羽。
似乎听出绿叶是在夸奖自己,又在莫梧桐的逗弄下振了振羽翼,仿佛在炫耀自己的美貌。
莫梧桐盯着它,失神片刻,不由喃喃道:“是啊,可是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呢,不过都是失去自由的笼中鸟罢了!”
“莫梧桐大傻瓜!”
鹦鹉尖锐的叫声将她飘远的思绪拉回,她伸出手指戳了戳对方的脑袋,怒道:“你这只臭鸟,要不是看在咱们同病相怜的份上,本小姐绝对会扒了你的皮!“
语罢,也不再同只鸟计较。
忽然意识到什么,莫梧桐踮脚四处张望。
梧桐苑虽是别院,只有她自己住,可下人和随从却是不少。
再加上莫深暗中派人盯着莫梧桐的人,故此院中时常有人走动,很少像今日这般安静。
“今日怎么没见到那些跟屁虫啊!”
“听闻这些日商会那边最近缺人手,便急急从这里调了些人过去帮忙!"
绿叶的话一出,莫梧桐唇角控制不住地上扬,拉过眼前人压着声音贼兮兮道:“天赐良机,不如我们……”
绿叶当然猜到了她的心思,未等到她说完,就果断拒绝:“小姐,万万不可,若是被老爷知道……”
“有何不可!”莫梧桐面色一沉,威胁道:“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看来除了换画师,本小姐还要考虑换个贴身丫鬟了!”
绿叶话锋一转,赶忙应下:“小的马上就去准备!”
心中却不由叫苦连天!
害,这年头谁还没个上有老下有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