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若是重犯,关在最里边一间。
鲁班头提早说:“不是小的苛刻不按令行事。这人有怪癖,不肯睡,吃喝少。一会你瞧瞧,馒头跟水碗都在那,她不肯吃,总不好勉强。”
再走近些,他抬高火把一照亮,周青云只看一眼,便明白了他为何要说这样一番话:牢房不是厢房,没有床,各人只得一捆稻草。这姑娘不肯躺地上,将稻草搓成了绳,把自己绑在牢门上,站着睡。地上还有一截没搓完的绳,剩下的稻草理得整整齐齐,两只旧瓷碗贴着牢门并排放置,上面覆着草编的盖帘。
这样的人,开膛破肚时不嫌脏吗?
殷若慢悠悠地解开草绳,将它盘好放下,理一理衣摆,朝几人恭恭敬敬作揖,全然一副男人做派。
周青云喉间发痒,不想露怯,强行忍了。周松怕少爷出丑,抢着问:“嫌犯殷若,你可知罪?”
殷若缓缓摇头,走到墙边转身,斯斯文文地立定在那,平静地望着他们。
“草民愚钝,不知犯了什么错,大人觉得我有什么罪,那就是什么。”
鲁班头用脚踢牢门,厉声喝斥:“老实点。”
“不必如此。”周青云咽了口水,轻声问,“这几起案子,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她将双手抬起摊开,盯着它们看了片刻,随即又收回手指,握拳再垂下。她往前走了一步,半垂着头念:“人之初,性本善。”
鲁班头解了腰间的刀,在木柱上猛击,怒骂:“少发痴,大人问你什么答什么。”
远处的犯人被惊到,惶恐地蜷缩起,窸窣声不断。殷若却如聋子一般,将头抬起,嘴角含笑说了下半句:“为何又骂人是天生的坏种子?”
周青云好脾气地解释:“后一句只是市井粗话,当不得真。人性纯良,只因后来不学好,才做下错事。骂这粗话的人,也是如此,她出生时,只会哭,这些村话,必定是从别处学来的。”
殷若嘴角上扬,又问:“天下无不是底不是错别字,《三桂记》原文就是这样。原文不是说父母不会犯错,而是他们犯了错,子女不要记恨。甚至有亲亲相隐的法律,子女要包庇父母的罪行,去告发的话,自己反而会被定罪。父母,我母亦无可记之仇。若是杀身的过错,也不能记恨吗?”
周青云无奈道:“万般皆是命,一切有因果。记恨徒生怨,不如放下自渡。”
殷若撇头看向那馒头大的窗眼,又问:“十一是佟老夫人寿辰,十斋日禁杀,那十四和十五都不成。不知这日子定在十三,还是十六?”
“公文上写着十六,只是还未盖章。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殷若摇头,浅浅一笑,像是逛完园子归来,神情自若地说:“夜深了,大人早些回去吧。”
鲁班头早就不耐烦了,闻言举着火把转身,提了步子才说:“此人穷凶极恶,冯典史交代务必要看牢了,兄弟几个轮班值守,不敢松懈。来的若不是大人,这门是绝不会开的。”
“有劳了。”
鲁班头敲了这一棒,猛然想起这位没有功名,却能凭空冒出来做官,只怕后头有些门道。他惊出一身冷汗,收了狂妄,客客气气探一句:“守备周守备,鲁怀疑他攀上了周家大人近来身上不好,若有公务,大人不妨交予千总大人。”
“来时在府衙见过,威风不减,想是好了,班头不必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