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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马群山连绵起伏,其间沟壑纵横,大马群山寨位于其最高的野狐岭,易守难攻,是天然的堡垒防线。
  野狐岭狐狸成窝,常有传言狐仙偷小孩修炼,小孩不听话就割掉舌头。
  徐钧安一见俩小孩没有舌头,吓得直往树后头躲。
  陈宜笑笑,摸摸两个小孩的头,后退两步清了清嗓子,紧接着掐腰,带着口音吼道:“上山吃酒咯!”
  徐钧安捂住耳朵,耳朵里头被震得疼。
  两个小乞丐不觉得吵,还很满意,笑出一口白牙,打开斑驳的红色木门。
  陈宜跟在他们后面,徐钧安跟在陈宜后头,绕过八尺弥勒佛像,进入一个门洞。
  洞里黑黢黢的,小乞丐点燃蜡烛,陈宜提醒徐钧安注意脚下台阶。走了不到一刻,豁然开朗,水绿山青。
  台阶高处,一彪形大汉甩动双臂迎过来。这寨主膀大腰圆,头戴长毛帽子,那帽子有他半个脑袋大,其上白色的毛长且粗糙,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皮毛,帽子底下,古铜色皮肤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徐钧安躲在陈宜后头,低头,生怕寨主认出他。
  陈宜招手朗声:“阿姊!”
  寨主也回:“阿妹!”
  徐钧安惊,姊?妹?寨主是女人?
  寨主嗓音粗犷,声音洪亮透百里。徐钧安光是听到腿都tຊ发抖,他不敢相信也得信,就是眼前的女人把他和素樱推下山崖。
  难怪陈宜说,寨主不可能抢泰宁做压寨夫人。
  徐钧安敲摸地,偷偷打量寨主,肩膀比他宽,胳膊赶上自己小腿粗,看样子都快撑破衣裳。
  天呐,这哪里能看出是个女人?
  与他不同,陈宜很兴奋,一步两个台阶,大跨步跑上去,张开双臂。两个人狠狠地拥抱彼此,手臂在背后拍出砰砰的声音。
  徐钧安皱眉,五官缩成一团,觉着这巴掌要拍在自己背上,怕是肋骨要断了。
  他恨不能挖个洞躲进去。
  “嘿!”陈宜转身,胳膊扯着身子,招手让徐钧安也上来。
  徐钧安头低到胸口,实在可疑,寨主盯着他,微微低头,想看他的脸。
  “阿姊这新帽子好看,新打来的猎物?”陈宜岔开话题吗,转移她的注意力。
  “噢!”
  寨主细长的眼睛瞪大,黑瞳仁多露出一半,十分兴奋地摘下帽子,把着陈宜的手摸帽子上的皮毛。
  “一只白狐,”她掐腰,得意炫耀道,“就是狐仙也逃不开本寨主的箭!”
  “哈哈哈!”
  寨主的笑声在山间回响,陈宜跟着一起笑,一时两人像争个高低,把林间的麻雀吓飞一片。
  自进大马群山,陈宜举止豪放,有意模仿回鹘人,放开手脚。她已经适应回鹘山寨的气氛看,徐钧安就不一样了,难受得浑身发痒。
  大马群山寨的屋子使用砖石土夯,零星还有一些毡包,看起来毡包里已没人住。
  陈宜和寨主勾肩搭背进来,寨子里的人都从屋里出来,张开双手,向陈宜行回鹘礼。这里不论男人、女人都很强壮,墙边随意靠着头十把弓箭,看样子打猎也很拿手。
  徐钧安落在人群外,难受得抱住胳膊,目光扫过毡包,企图找到软禁泰宁那间。
  “朋友,你是陈宜安达的朋友吗?”毫无防备,一只胳膊勒住他的脖子。
  徐钧安比人家瘦一半都多,身子不稳,直接撞进那人怀里,也顾不上遮脸。
  他抬头,对上来人的眼睛。
  “是你?”
  他挣开想逃走,回鹘男人拽住他的手腕,一拉就把他拉了回来。
  力量差距太大,他只能大喊:“宜掌柜!”
  那大汉也喊:“寨主!”
  沸腾的人群突然熄火,隔着人头,陈宜和寨主都看过来。
  陈宜抢先介绍:“这位是帮我卖酒的兄弟,也救过我的命,徐钧安,徐掌柜。”
  “这位,”她指向寨主,跟徐钧安说,“你也认识,阴山好汉、大马群山寨寨主、我的好阿姊、回鹘英雄,乌尔朵。”
  她给寨主安了一堆高帽子,朝着徐钧安眨眼,让他识相。
  徐钧安也是人精,立刻会意,生涩地学回鹘礼节,“尊敬的乌尔朵寨主,认识您真是太荣幸了。”
  并没有什么用,围绕三人的寨众皆板着脸,乌尔朵脸色铁青,放下搂着陈宜的手,嘴角掉到下巴道:“你们大昭的男人,油嘴滑舌,没有一个字可以信。”
  她挑眉,转头问陈宜:“陈宜,你今日来看我们,还是替他要人?”
  回鹘人说话直来直去,陈宜本打算喝着酒谈事,看来没有机会。
  “酒,我带了,”她决定破釜沉舟,把自己和徐钧安身上的酒都拿出来,举高让大伙都看见,“三种不同口味,兄弟们绝对没有喝过。”
  她手握九酝春原浆,几乎撞击,塞给乌尔朵。自己拿起另一壶九酝春原液,开瓶,仰头对口,咕咚咕咚吞下三口。
  普通的九酝春对于回鹘人过于温吞,陈宜特地选了平日不卖的原液,这会儿呛得她嗓子疼。
  她用手背抹去唇角、下巴的酒水,眼眶泛红,举壶,乌尔朵还拿她当朋友就也会喝。
  乌尔朵定定看她,瞳孔黑漆漆深不见底,最终还是打开囊塞,灌酒下去。
  “好酒!”她大笑,没有勾陈宜肩膀,后退一步道:“进去说话。”
  陈宜摸摸胸口,也轻拍徐钧安让他安心。
  然而,在乌尔朵这里,她听到了完全不一样版本的逃亡故事。
  “他的媳妇怀孕,还被他拉出来奔波,就因为他娘不喜欢他的媳妇。”
  乌尔朵操着不流畅的大昭语,带头起哄,寨子里的男人都发出“呜”的声音。
  “这样的男人,留着没用。”
  回鹘人杀人的理由言简意赅。
  陈宜望徐钧安,徐钧安急得跺脚,“我没有!”
  “是泰宁说起我府上这么多人,我为了她私奔,定然遭人恨。”
  “你看看,”乌尔朵还觉得自己没错,瞪着陈宜,“跟你们大昭的男人成亲,居然会被恨上,实在可怕。”
  在回鹘人的思想里,“恨”等同于“害”,怎么会有人恨却不害人呢,她自觉很有道理。
  陈宜揉按鼻梁,只觉得头昏。
  乌尔朵还没说完。
  “还有,他怀孕的妻子给他娶妾,他竟然不要,还骂妻子。这样欺负妻子的男人,就不该活。”
  这道理徐钧安更不明白。
  泰宁要他娶素樱他不愿意,竟对不起泰宁,就把他和素樱一起扔进江里了!
  陈宜按住他,小声说:“你别说话。”
  回鹘男人一妻多妾,男人地位越高妾越多,因而妻子给男人娶妾是帮男人抬身份的行为,男人应该慷慨接受。这件事上,男人拒绝妻子,就是否定妻子在家庭中的权力,贬低妻子在家庭的地位。
  他们的世界不存在“男人不想纳妾”这种可能。
  陈宜想了半天,这种风俗差异实在没办法解释,只能问:“泰宁在吗?她……她跟阿姊说过她的想法吗?”
  乌尔朵一手喝酒,一手撕羊腿,大手一挥,不耐烦道:“哎!你们大昭女人整日围着男人转,脑子都坏了。”
  好吧,陈宜心知,泰宁定然解释过,解释不通。
  “她在我这里快活得很,不会跟你们走。”乌尔朵说。
  “人呢?”外头响起爽朗女声。
  陈宜和徐钧安对视,都觉得耳熟。两人无声对口型:“不会吧?”
  “寨主?寨主!你看我打到什么!”
  泰宁身着皮毛劲服,手拎一只死了的灰狼。
  她蹦跳进屋,还未见人,先闻其声。
  她一步步走向餐桌最里,喋喋不休:“今日好走运,碰到一只落单的野狼,岂有不打之理!待我把这狼皮剥了……”
  话停在嘴边,她穿过人群,看见陈宜,和站在她身后的徐钧安。
  死狼从手中滑落,泰宁的眼睛肉眼可见的充血、涌出泪水。
  “钧安?”她不太确定,跑到跟前,颤抖着手摸徐钧安的脸,“你没死?”
  徐钧安冷着脸。
  他现在一肚子怨气,满以为泰宁受尽苦难,竟然过得这般惬意,还对着“杀”他的凶手俯首称臣。
  “是我,我没死,你很失望吗?”
  泰宁只听到“是我”,便跳起来熊抱徐钧安,跟只猴子似的挂在他身上,后面的话都不重要了。
  徐钧安吓一跳,托住她就放在桌子上。
  “别闹!你肚子里还有孩子。”
  他想要责怪她怀有身孕,还去打猎,还杀生。
  松开怀抱,只见泰宁仰着脑袋,呜呜地哭,小脸哭成泪人,徐钧安咽下唾沫,闷闷地,气都堵在嗓子眼。
  “好啦好啦!”陈宜把两人赶下桌。
  她凑到寨主耳边,说了一句话。寨主不可置疑看她,她点点头。
  终于,乌尔朵重露笑容,勾住陈宜的脖子,举起美酒,大喊道:“开宴席,给陈宜阿妹接风!”
  寨子里唱歌跳舞,好不热闹,庙里的两个小哑巴也分到羊腿和美酒,喜不自胜。
  所有的声音隔绝至此,庙门外头一点儿也听不见。
  山脚下一群人正缓慢前进。燕笳悬腚驾马,亲卫和硕方兵都不敢超过,李存安在前头慢悠悠走着,也不催他。
  “少主。”燕笳喊他。
  李存安回头。
  燕笳夹紧马肚子,加快两步,跟他汇报道:“刚刚在树林发现两匹马,应该是大马群山寨的马,看来我们离它很近了。”
  李存安点点头,没说话,算是认可。
  燕笳心下定了,看来没讨好错方向,笑哄道:“我让人放了那两匹马,这回咱攻将上去山匪定无处可逃。咱们来个一网打尽!”
  他滔滔不绝,李存安拉紧缰绳已经停马,转过身张望。
  两匹赤马被绑了许久,重获自由,长啸一声,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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