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李莱尔一下课就飞奔到市郊的儿童商城,每周都会有相对应的主题活动。商单很多,大部分是扮演公主角色哄小孩开心。即使心底并不认同,但一切向钱看,她也就这么演下去了。“那我当时在干什么?”李莱尔装傻,一副没放在心上的样子,用手轻轻拂过商店外檐垂下来的流苏装饰,避免珠子砸到时崇。“只是看见你在那里而已。”她也没再做过多解释。两个人一致结束对话。李莱尔致电司机在商场外面稍等。直到他们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时崇先将李莱尔抱进后驾驶座,然后自顾自地坐在她旁边的位置,却不小心压到她的裙摆。
李莱尔带着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来到商城。
本来以为宁宁会想去儿童公园之类的地方,没想到只要在小区附近的商城逛逛就够了。
“要去儿童公园的话太远了,这样太麻烦你们啦,我只是想要有人陪我。”
李莱尔为宁宁的贴心而感动,摸摸了宁宁的头。小女孩像被抚摸得舒服极了的小猫,撒娇着昂起了头。
大部分人都愿意接受这个安排。
“那我呢?”
时崇跳出来反对,这完全跟他想象不一样的。
“你也想被摸头。”李莱尔一脸诧异,但还是踮起脚尖,举起手掌做出要撸狗的准备。
“不是。”时崇直接跳开,“怎么跟当初说好的不一样?”
“我当初的原话是,周末是六一儿童节,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李莱尔再着重强调,“后面还有一句‘带上宁宁一起’。”
时崇若有所思。
“所以,是你没听清吧。”李莱尔势得必满。
时崇扭头看向宁宁。
小女孩一脸期待地黏着李莱尔,两个人手牵得紧紧的。
宁宁今天扎着两束羊角辫,刘海特意用同样色系的发夹收上去,身上穿的是一条蓝白色交错的波点裙,再配上脚上的白色小皮鞋。
这都是李莱尔精心搭配的成果。
宁宁家他是知道的,父母是大企里面的高管,和时家也曾合作过。每次他下班回家,从未听到过里面传来出小女孩和保姆管家以外的声音。
“所以怎么样?”李莱尔装腔作势地反问他。
难道还有拒绝的理由吗?
去哪玩无论是以人多定胜负,还是以庆祝儿童节的主要人物来决定,他的想法好像都不怎么重要吧。
更何况他曾经意外把宁宁的玩伴——兔子给弄丢了,虽然自己又在菜市场莫名其妙地找了回来。
总结下来就是他必须答应,要不然会被归结为破坏儿童快乐的十恶不赦罪人。
最后时崇被李莱尔和宁宁两个人拉进商场。
从小到大,时崇的消费思维呈现的是直线型,需要什么直接到提供相应物品的商店购买,更不会看其他店铺。
很明显,前面两位公主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李莱尔踩着目测是 5 厘米以上的高跟鞋,身边还拉着一个小孩,绕是如此也能将每一家店都逛了个彻底。
她们会将自己喜欢的东西都试一遍,商场里面又必备有供客人参考佩戴、装饰商品效果如何的镜子,于是又将试过一遍的东西在镜子面前来回对照一下,并且附带上拍照这个动作。
看着她们俩,时崇原来才明白,自己以前根本算不上逛街。
李莱尔耗费力气地一一试用,最后一一放下。
时崇忍不住地提出一个可能会让所有人满意的解决方案,要不都买下算了。没想到李莱尔坚决反对,说只是喜欢而已啦。有时候东西虽然好看,但买回家就又觉得不合适自己。不适合的东西自然也不会用,因此又闲置一大堆。有时候东西适合自己,但款式又不是很喜欢,也会被闲置。
既然如此,为何不认真挑一个合适自己的、自己又特别喜爱的带回家呢。这就是逛街的真谛。她们愿意花费精力,寻找自己喜欢并且合适的东西,而时崇却不想这么做。
合适一词实属难得,他不愿意冒险去找自己真正所爱。
一天下来,刚开始的还有点兴致,再到稍微有点疲惫,最后完全举双手投降,加入在等候室静坐等待自己女朋友、老婆购物的汉子大军其中一员。
时崇觉得自己像被项圈系着的犬,只能乖乖等待主人接自己回家。
“你也是在等你老婆孩子?”时崇被坐在旁边的男人主动问候。他们之中有几个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打算互相开把游戏杀杀时间,现在正在拉人。
‘“不了谢谢。”
初听上去,时崇没觉得对方的问句在逻辑上有什么毛病,直到过了一回后他才回过神来。
也许是待在一个群体久了也被同化,时崇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是和他们一样的,是在情感关系中等待自己亲密另一半的人。
他也懒得再纠正回去,反正也没什么意义。
等待的时间过于漫长。
时崇不想打开更令人疲惫的无聊短视频,干脆将注意力放到周围的环境。
从他的视线顺过去,正好有一家的女鞋旗舰店,是他熟悉的小众高奢品牌。
他的视力刚刚好能够能够看清展柜中心的位置。时崇坐在原地看了有一会后,视野中熟悉的圆点慢慢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化成一个李莱尔的身影。
李莱尔今天穿的是白色网纱连衣裙,是一株倒吊的百合。她走得很慢,能明显看得出一条腿在拖着另一条腿,像那天宁宁在院子里逗的那只瘸脚兔子。
时崇站起来,拿刚刚被硬塞到手里的传单占位,跑到李莱尔身边扶着她坐下。
“怎么就你一个人?”时崇嘴上问的和手上做的内容完全不一致。
他俨然以丈夫的身份自居,将李莱尔的高跟鞋脱下来,扳过她的脚跟,刚刚与高跟鞋后沿相贴的位置,有一道被摩擦多次的伤口,红肿了中间还稍微渗出血来。
“宁宁中途被家长接走了。难得她爸爸妈妈愿意陪她。”
“嗯。”时崇观察完伤口,起身打算离开。
“你干嘛去?”李莱尔及时拉住时崇的手,她现在一个人压根走不了。
“去给你买药。”
*
李莱尔正在翻阅朱澜这两天发过来的信息,大概意思是让她迅速准备交接工作,然后离开这里。想想也很简单,比起在自己身边养育了十多年的女儿,当然还是比只干了几个月的临时工来得更靠谱。
余光中她看见,时崇一只手提着印有某某药店的包装袋,另一只手提着鞋子的包装盒,快步跑过来。
她将手机屏幕正面朝下,双手搭在腿上。
时崇跑到她的身边,先将鞋子放在一旁,半蹲下给她处理伤口。等药水干得差不多后,又打开旁边的包装盒。
一双白色平底鞋,脚脖子的位置有一串白色珠子当做装饰,鞋子后面还有飘带。
时崇记得李莱尔的鞋码。
或许这与他参与设计行业有关,他觉得李莱尔是非常合他意的模特,每次看见漂亮的衣服首饰之类的,只要看中的他都会买下来,然后送给李莱尔,衣柜里已经囤积了一大堆。
李莱尔每次穿着搭配都会令人感到愉悦。她在公司里的穿着并不讲究简洁低调,主打一个光芒四射。
对于设计者来说,美好的作品就是由心头血凝成的宝物,应该捧上高台受万人瞩目。
这正好符合时崇的心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个人怎么看都是对彼此来说是很合适的伴侣。
饶是如此,李莱尔依然觉得时崇自以为是,她不在任何人辖地内。
她是属于自己的作品。
虽然所作所为在明面上与内心想法严重不符,可她清楚应承别人,归根到底,还是为了自己。
李莱尔接受指令,套上新鞋,可新鲜感还未散去,新的烦恼立马驾到。
她站起来想试着走两步,步伐还未迈出去,脚后跟就被鞋子的皮质刮了一下。鞋码是正确的,但现在不是穿它的好时机。
于是她又单脚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二人在原地僵持了一会。
最后还是时崇蹲下身,朝李莱尔往后招手。
“什么意思?”李莱尔不明其意。
“意思是说。”他动作比说话还快,一只手护住李莱尔的背,另一只手则提着刚刚李莱尔的高跟鞋。
商场吊顶灯的光适时地洒下来,他们披着光路过儿童商店。
眼神不经意扫过玻璃橱窗里的儿童玩具,时崇漫不经心地说,“我在类似的儿童商店曾经见过你。”
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
那时候李莱尔一下课就飞奔到市郊的儿童商城,每周都会有相对应的主题活动。
商单很多,大部分是扮演公主角色哄小孩开心。
即使心底并不认同,但一切向钱看,她也就这么演下去了。
“那我当时在干什么?”李莱尔装傻,一副没放在心上的样子,用手轻轻拂过商店外檐垂下来的流苏装饰,避免珠子砸到时崇。
“只是看见你在那里而已。”
她也没再做过多解释。
两个人一致结束对话。
李莱尔致电司机在商场外面稍等。直到他们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时崇先将李莱尔抱进后驾驶座,然后自顾自地坐在她旁边的位置,却不小心压到她的裙摆。
他稍微想站起来一点,打算将纱裙的一角扯出来。没想到车子正好驶过防震道,李莱尔和时崇两个人朝着座位中心的方向,头碰巧磕在一起。
起身坐好时又恰好互相对视。其中不知道是谁先笑出声,于是笑容扩散开来,两个人难得毫无界限地笑成一团。
忽然笑声淹没在渐变的黑色背景层。
车子如飞快的子弹般射进海湾隧道,黑暗吞没一切光线、一切声响。
正如机关枪里没有机关,海湾隧道里也看不见游动的鱼。只有飒飒的风声从耳边拂过,还有视野里跃动的红色车尾灯。而隧道是被拆开、被扳正的无限符号,往两边直直地延伸,让人看不到尽头,让人,又是困锁人短暂自由的镣铐。
镣铐把李莱尔和时崇短暂地锁在一起,可心是不受拘束的。两个人被意外推动,不得不挽住手,在羊肠小道奔走,跌跌撞撞寻找出口。
李莱尔享受此刻默契的无言,仿佛身体化成苏打水的气泡,上上下下地浮动。在时崇身边,她莫名拥有一种难得的踏实感,像被高高抛起的孩童,因为知道这一次,同伴会伸出手牢牢托住自己,而感到安心愉悦。
可她也知道游戏总会结束,临近午夜钟声的舞会是幸福能达至最高点的时候。
“李莱尔,我们结婚吧。”时崇的语气轻柔得像席梦思,仿佛一躺下去整个身子就能完完全全地陷进去。
漫长到无可计数的时间滑过,李莱尔终于抬起头。
“为什么?”
可是她还没等到时崇的回答,刺目的光线闯进隧道,快穿透薄薄的眼皮。
车子出了隧道。
时崇靠在李莱尔肩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