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妍的手顿了下:“没有案宗?”“真没有,都是信得过的伙计,找了好几遍。也花银子买通了几个官差,结果才发现去年三月处理过这件事的那一批人,都在五月六月相继辞官离开,如今不知人在何方。”她黑曜石般的眼眸中倒映着灯盘上跳动的烛火,放下信,李妍渐渐有些懂了。“狼牙棒,就算是个弱女子,手里拿着这种武器,挥动一下,不说把对方打死,起码也会打得血肉模糊。”她一边分析,一边重新整理自己的思路。像是在穿珠子,将关键的线索以正确的顺序排列,沿着一条名为时间的线,排除掉其他不可能存在的情况。
将不省人事的沈寒舟安顿好,李妍才如释重负,叹口气。
海西楼已经沉入夜色里,与睡梦中的青州一同安静下来。
她转身将门扉扣紧,看向楼梯口等候的曹切。
他安静站着,端着灯盘,手里拿着黑封的信。
应该是被害人在柳河的经历有眉目了。
李妍抬手比了个“嘘”,再指指楼下,又不太放心回头再看一眼沈寒舟的房门,迟疑片刻,才跟着曹切往下走去。
飞龙商会开在青州的海西楼,是故意放在李妍母亲名下的产业。
这里和隔壁曲楼结构一样,前后一共三进,有三个院子。
临街的门楼主要做酒水餐食生意,二楼三楼是普通的客栈。可若是穿过后堂的屏风,沿着灶房撩开垂花的圆门,后面就又是一间大院。
正堂供桌后面,挂着一张圣人画像,香火不断。
除了李妍点头,不然没人能住进这院子里。
此刻,她坐在挂画前,低着头边拆信边问:“杜二娘怎么说?”
杜二娘是飞龙山庄的手艺人。
特别喜欢搞机巧物件,在来山庄之前,是千机门门主的得意门生。
只可惜当年战乱,千机门总共没活下来几个人,杜二娘死里逃生,这才加入了飞龙山庄。
她手艺好,经常做些好玩的物什,那死者身上特殊编发的麻花鞭,就是出自她手。
曹切站在斜对面,想了想说:“杜二已经整理出来了,她已经派人去何时买鞭子那几人的行踪。她很肯定没有人能仿制那鞭子,绝对是五条鞭子当中之一。您手里一条,俊良山刘家寨一条,隔壁宿州陈麻子夫妻一对,再就是彭家沟那群人了。”
“那鞭子我们从零开始吹了十年,身价暴涨,早就已经是身份地位的象征物,理当不会保管不善。”李妍慢慢把信展开。
“按理说是如此。”曹切琢磨片刻,“但若是争权夺利,什么都有可能。”
“就算是争权夺利见过了血,那东西也是绑在胜者腰上的奖赏。”李妍低下头,仔仔细细看着字。
信中内容乍看之下无法阅读,前言不搭后语,驴头不对马嘴。
但自幼在山寨长大的李妍,江湖隐语使用自如,阅读起来毫无障碍。
信上寥寥几个字,还原了去年三月柳河县一案的全貌。
那个只有姓氏的奴籍姑娘,确实动手打了陈员外家的儿子。
也并非徒手,而是手持狼牙长棍。
但姑娘当时纯粹是被逼上梁山,不得已而为之。
“据说是陈家少爷贪图美色,想要逼她进门做妾。她性子刚烈,在路上跑了。后面在山里躲了三天四夜,被找到的时候,就拿着狼牙棒把这陈少爷打了。”
李妍没说话。
此等奇耻大辱,在柳河有一席之地的陈家少爷,怎么会轻轻松松只给她一个墨刑就完事了?
他难不成还想在自己痊愈之后,继续把这烈性姑娘纳妾?
“也没说这姑娘漂亮到能让人失去理智啊。”她将信来回看了两遍,一张一张找,依然没理解这当中到底是为何。
“咱们的线人已经到柳河周边打听去了,说来也怪,这案子在柳河没有案宗。”
李妍的手顿了下:“没有案宗?”
“真没有,都是信得过的伙计,找了好几遍。也花银子买通了几个官差,结果才发现去年三月处理过这件事的那一批人,都在五月六月相继辞官离开,如今不知人在何方。”
她黑曜石般的眼眸中倒映着灯盘上跳动的烛火,放下信,李妍渐渐有些懂了。
“狼牙棒,就算是个弱女子,手里拿着这种武器,挥动一下,不说把对方打死,起码也会打得血肉模糊。”她一边分析,一边重新整理自己的思路。
像是在穿珠子,将关键的线索以正确的顺序排列,沿着一条名为时间的线,排除掉其他不可能存在的情况。
“她当时孤注一掷,绝对不会手下留情,所以这个拿着钝刀,手臂有伤使不上力气的人,这个将她的头带走的人,和陈家少爷应该不是同一个。”
她细细思量着:“有没有这么个可能,凶手和分尸抛尸的,其实是两个不同的人?”
曹切迷茫,眨了眨眼。
他眼神清澈,目光游离,委屈巴巴:“大小姐,你这……要不您先睡,等明日沈账房醒了,让他参谋参谋?”
李妍哪里睡得着。
两个案子跨越时间交织在一起,她仿佛抓到了线头,却接不上。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仿佛脑海中正在经历无数烟花绽放的过程,砰砰砰个不停,根本躺不下来。
奇怪的三月案件,被轻判的被害人。
闹市抛下的无头女尸,手里攥着李妍母亲的遗物。
至今不见的第一现场和被害人头颅,以及抛尸点上诡异的双层屋顶。
二十来年,这是她第一次遇上这般没头绪的案件。
李妍一夜无眠。
更糟心的是,云川已经查到飞龙商行的头上了。
晌午,他面色凝重,握着佩剑,郑重对李妍道:“李庄主……案子一事,大人请你去府衙一趟。”他说完,顿了顿,“沈先生也要同行。”
他欲言又止,抿嘴往后退了半步:“两位请吧。”
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从沈寒舟认出那麻花鞭子的特殊走向开始,李妍就料到会有现在这一幕。
明明是自家山庄销售的东西,却闭口不提,青州知府林建安又不是傻子,定然起疑。
好在沈寒舟已经酒醒,李妍提前把被害人的事情告诉了他。
只是自那之后,他便一言不发,现在坐在府衙的马车里,更是闭目养神,头靠在马车车壁上,许久没动。
反观云川,坐在两人对面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如坐针毡。
他纠结难受,两只手无处安放。
李妍实在是忍不住,先他一步开口:“云大捕头不用担心,李妍行得正坐得直,没干过亏心事,也不怕鬼敲门。”
可云川神情更加古怪。
他又是挠鬓角,又是深吸口气,把不踏实写在脸上。
“是因为京察。”此时,一旁不言的沈寒舟忽然开口。
就像是给云川吃了一颗定心丸,他不回应,但疯狂点头。
此时此刻,李妍才慢慢觉察到危机。
京察来青州,定然会关注这个案子……
遭了!
她转身撩开身后车帘,就见距离青州府衙门口的石狮子已经很近了。
李妍倒抽一口凉气。
她看到了,林建安身旁,两个衣着不凡的男子,正望着这辆越来越近的马车。
沈寒舟的身份,难不成要在这里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