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没机会了。姚禹梦抬起从赵寅磊出现后就一直低着的头,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又马上把头低下去了。“赵……教官!”糟了,怕什么来什么,一出口差点叫出他的全名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隔着网线打字她就是叫他小石头都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可是一旦面对面,感受到赵寅磊充满压迫力的气场,唯唯诺诺地叫他一声教官已经是她的极限了。赵寅磊是什么眼力,从她一出现在医院大楼的门前他就看见她了。仗着自己戴着墨镜,他肆无忌惮地盯着她还没有巴掌大的小脸看。
姚禹梦走出了隔离病房,看着地平线上初升的一轮红日,她深吸一口气,宛如重获新生。
中国医疗队的全体队员都等在楼下,列队迎接,欢迎隔离期满安然无恙顺利凯旋的三位同志成功归队。
由于在这次埃博拉病毒疫情爆发期间,姆那瓦萨教学医院失去了包括纳尔曼医生在内的三位医务工作者,欢迎大会在一片庄重肃穆的气氛中安静地举行。
邝嘉锋主任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把柚子叶,抱着一瓶水站在旁边,一边把水浇在柚子叶上一边把占有水的柚子枝条从三个队员身上轻轻划过,尽心尽责地完成了属于广东人民独有的去晦气仪式。
一双双饱含真情的眼睛含着泪水,一个个满怀感激的拥抱触人心弦,大家在这劫后余生般的重逢中喜极而涕,紧紧握在一起的手胜过万语千言。
王院长给三位刚刚结束隔离期的队员们放了两天假,以便他们能够安安稳稳踏踏实实地休息几天,以最好的工作状态重新归队。
然而医院里正处在防控埃博拉病毒传播的关键时期,中国医疗队承担着姆那瓦萨教学医院疫情防控的重担,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由于条件有限,医院的非洲当地医护人员普遍缺乏消毒的意识和措施,更不用提根本没有设立的医院感染管理科了,这也是这次有非洲医护感染牺牲的主要原因之一。
被隔离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纷纷表示已经躺了二十一天,实在不需要休息了,坚决要求快速回到医院参加工作,王院长却坚决不同意。
双方僵持了一阵谁都没有能说服谁,只好各退一步,达成协议:休整减为一天,从明天开始恢复工作。
看着大家平复好心情,以最快的速度各自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姚禹梦也擦干泪水,准备赶回驻地。
没想到一出医院大门,就看见赵寅磊斜靠在一辆车前,正等在医院门口。
刚刚还神情坚定,步履匆匆的姚禹梦,一下子就变得畏畏缩缩地止步不前了。
几天前她在重压之下无力排解,史无前例地向赵寅磊完完全全地坦露了自己的心声,把她的迷茫,彷徨,崩溃,焦虑一个不落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在那之后她虽然表面上还是和之前一样,每天都跟赵寅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心里却无时无刻在为下一次两个人的相见忐忑尴尬了。
她再茫然失措,凄惶无助,终究也是隔着手机,最多算个现场直播,不算是当面。
看不到他那张冰冷的脸,那双锐利的眼,情绪上来了你让她在电话这头撒娇耍赖满地打滚她都能做得出来。
可是现在,情绪,不是已经又下去了嘛,况且又是当面,还在医院门口,人来人往这么多人呢,她实在没胆子更不好意思和赵寅磊见面。
面对将要到来的这种相当于在他面前一丝不挂的寒暄,她是真的没办法接受,更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厚着脸皮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不过好的一点是,看赵寅磊这副模样应该是在医院门口等人,也许是哪个队员或者同事来医院办事或者看病了吧,现在防疫形势严峻,他这样能不进医院就不进医院的做法是很有必要的。
姚禹梦安慰自己,或许她可以趁他不注意偷偷溜出去,又或许她可以假借他公务繁忙为借口只是浅浅地目不斜视地打个招呼就走……
靳宇看她就像被点了穴似的低着头站在那一动不动,莫名其妙地往医院大门口扫了一眼,一下子就看到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哎,那不是赵寅磊吗?你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怎么见了他像耗子见了猫似的?”
靳宇在被隔离的这二十一天里也明显瘦了好些,可见他在内心煎熬下,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好在他向来只看结果不计较路上坎坷,只要最终的结果是好的,就能立刻调整好状态,满血复活,从不和他人多一句抱怨不说,往往还能反过来安慰别人,是真正的乐天派,开心果。
其实,有道是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大家都是成年人,要真的比赛倒苦水,谁又能比谁吐得少呢?
只是各中辛酸不足为外人道也罢了。
姚禹梦被靳宇的声音吓得一激灵,赶忙瞥了一眼依旧站在那里,目前暂时未见异常的赵寅磊,又连比划带说地提醒靳宇小点声,别过身去把他拉到路边。
“师兄,你熟悉地形不,咱们医院有后门吗?”姚禹梦鬼鬼祟祟地问。
见一向光明磊落的姚禹梦罕见的扭扭捏捏起来,靳宇迅速起了八卦之心:“怎么搞的?隔离期间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情况发生了?”
姚禹梦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怎么避开赵寅磊上,否则她一听就知道是靳宇把她的情况透露给他的:“我和他能有什么情况,我就是……就是……哎呀三言两语和你说不清楚,情况紧急,你知道咱们医院有后门什么的没有?或者干脆等一会儿你帮我隐蔽,我藏在你身边走出去,别让他看见我就行。”
靳宇看了一眼姚禹梦身后,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说:“这个我可能帮不到你了……”
“怎么?有事需要人帮忙?”
他话还没说完,姚禹梦就听到了赵寅磊的声音,整个人一下就僵在了当场,动弹不得。
“靳宇,你好!恭喜你有惊无险顺利闯过隔离期。”
“谢谢,最近疫情形势不容乐观,你们出门执行任务千万要小心一点啊。”
听到赵寅磊和靳宇互相打招呼,姚禹梦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问题。
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悉了。
她稍微一过脑子,立马知道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她被隔离的事情一定是靳宇告诉赵寅磊的!
说不定连同她今天的行踪也是被靳宇出卖的。
姚禹梦有些哭笑不得,她的这位师兄真是心大,就算赵寅磊不喜欢她,他和赵寅磊也应该勉强能算得上是情敌关系吧?
怎么到最后她和谁都没戏,他们俩反倒变成好兄弟了?
正想着,姚禹梦就听见靳宇又说:“你找禹梦有事啊?”
哦我的天呐!
姚禹梦这回恨不得以头抢地了!
靳宇是她师兄没错,他一直都叫她禹梦也没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当着赵寅磊的面这样叫她,她突然就感觉到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自在,恨不得亲自去把靳宇的嘴捂上再和赵寅磊解释他们只是真真正正的师兄妹而已。
胡思乱想一通,她都没有听见赵寅磊和靳宇又说了什么,只看见靳宇朝着她顽皮戏谑地挤了挤眼睛,又悄悄伸出手给她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就转身一个人大步离去了,把她一个人留在赵寅磊面前。
刚才她还恨不得捂住靳宇的嘴,一转眼的功夫她又无比希望靳宇能留下来,不管他说什么都行。
可惜,没机会了。
姚禹梦抬起从赵寅磊出现后就一直低着的头,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又马上把头低下去了。
“赵……教官!”糟了,怕什么来什么,一出口差点叫出他的全名去。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隔着网线打字她就是叫他小石头都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可是一旦面对面,感受到赵寅磊充满压迫力的气场,唯唯诺诺地叫他一声教官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赵寅磊是什么眼力,从她一出现在医院大楼的门前他就看见她了。
仗着自己戴着墨镜,他肆无忌惮地盯着她还没有巴掌大的小脸看。
一段时间不见,她瘦得厉害,不知道是隔离的锅还是他上次的那句话惹的祸。
二十一天隔离下来不见阳光,她的脸白了不少,脸上的瘦削加上有些苍白的脸色,显得她的眼睛比平时更加大,整个人也比平时更加憔悴。
不过,她看起来精神尚可,也不枉费他最近时时刻刻惦记着给她做心理按摩。
他看着她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脚步,往自己站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把正和她说着什么话的靳宇拉到一边,靳宇低下头和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几句话,看起来很亲密的样子。
一股不知所谓的酸意突然从胃的深处冒了上来,直噎人心。
还是去问问吧,别是她今天有什么其他的事要做。
明知道隔离期结束之后她至少会有一天休假,他还是用这个有些蹩脚的理由说服了自己。
他意随心动,一步一步走向她的身边,时隔两个多月,终于又有机会和她面对着面。
看到她在他面前像一只受惊的小鹌鹑,缩着翅膀低着脑袋,一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的模样,赵寅磊心头的那点酸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说,甚至还涌出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腻。
无法坦然面对意味着仍旧在乎,他再蒙昧无知,这点感同身受还是有的,只不过他控制力强,定力又高,一张脸时时刻刻不分喜怒都没什么表情,其他人看不出来而已。
眼前的人不就是他苦心孤诣最想瞒住的那一个,只可惜好像他的演技实在太好,让她以为他不喜欢她就算了,还弄巧成拙地让她害怕起他来,这个刚刚才得到的认知使他感觉十分无奈,面对这样的姚禹梦,他生平第一次觉出一些手足无措来。
其实还是怪他自己木讷不自知,姚禹梦怕的哪里是他,怕的是他讨厌她还差不多。
看着她低着头,右手大拇指的指甲不自觉的在食指的侧面抠呀抠,很快就把那里抠得红成一片,委屈的样子前所未见,赵寅磊一时冲动,着了魔似的伸出手去,差点一把抓住她的手,安抚她,保护她,告诉她不要怕。
眼看马上就要碰到她的手,赵寅磊猛地清醒过来,连忙半路改变方向,穷途末路间急中生智,把手往上伸了伸拉了拉她的衣袖:“跟我来。”
话音未落转身就走,可以说是落荒而逃,狼狈不堪。
可惜的是姚禹梦还一直沉浸在被赵寅磊看透一切的窘迫之中,连直视他的眼睛都做不到,更遑论观察他的表情和动作了。
她对赵寅磊的尴尬和仓皇一无所知,只是听见他说“跟我走”,想都没想,问也没问地就跟在他身后走了起来。
和除夕那天不同,赵寅磊为了照顾二十一天足不出户的她特意放慢了脚步,默默在前面走着,他心跳加快胀红着脸,心虚得不敢回头让姚禹梦看见,只是自顾自地慢慢走着。
姚禹梦是知道赵寅磊的走路速度的,怕赶不上他的脚步,她拖着两条缺乏运动酸软无力的腿,走快了之后更显脚步虚浮,闷头就往前冲,正好一头撞在前面慢慢悠悠的赵寅磊背上。
两个人的体型差的太多,被撞的赵寅磊还没觉得怎么样,撞人的姚禹梦却像实打实地撞上了一堵墙,酿酿锵锵就往一旁摔去。
赵寅磊情急之下也顾不了那么许许多多了,转身一个海底捞月,一把攥住姚禹梦的腰把她扶了上来。
“没事吧?”
“对不起!”
手忙脚乱中两个人匆忙地对视一眼,又各怀心事地别过脸去,赵寅磊好像被烫到似的收回了还握在她腰上的手,姚禹梦也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手里抓着的赵寅磊的衣角。
“我没事!”
“没关系!”
两个人有些尴尬的同时回答了对方的话,又不约而同地一起往前走去。
这一次赵寅磊适当调快了一点脚步,姚禹梦也降低了两只脚倒换的速度。
终于以同样的频率走在了同一条路上。
这个小插曲也彻底地打碎了姚禹梦的别扭和不自在,她决定既来之则安之,把让她情绪紧张的那些事情通通都忘记,只是单纯地好好感受她和赵寅磊独处的时光。
毕竟这种机会实在是很少很少的,说不定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
姚禹梦看着赵寅磊的侧脸,多日不见,他上翘的眼尾高挺的鼻梁和坚毅的下颌线,还是像八年前那样吸引她的目光,触动她的心房。
远比这种生理性的喜欢更糟糕的是,这几天时间里,她已经无可救药地发现,比起他的皮囊,他的灵魂更是高贵得闪闪发光。
他是她的灯塔,能在苍茫的大海上引她光明,给她希望。
他们三观相符,追求相同,心心相印。
他的存在简直对姚禹梦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就像她的灵魂伴侣,不断在形单影只、布满荆棘的人生道路上保护她,温暖她,鼓励她。
这样的人,就算不能成为他的爱侣,能够成为他的朋友、同志乃至战友也是很好很好的。
“教官,我们要去哪里?”姚禹梦璀然一笑,对着赵寅磊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