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莹根本不听赵彬说,只管一抽一提的哭着。赵彬握住冯莹的胳膊,想把她拉起来,可冯莹却用另只手乱打他。赵彬只得松手,站在那里,望着冯莹。过了会,赵彬看表,已十二点半了,便去外间拿了两个饭盒,到食堂打饭。路上,赵彬心想,他什么都可让着冯莹,唯抽烟这事,绝不许她胡来!好的是,她抽烟时间不长,戒掉难度应该不大。赵彬打饭回来,见冯莹还伏在床上哭,哭得两只肩一耸一耸的,就把饭盒放桌上,走到床边,轻言轻语地对冯莹说:“不要哭了,快起来吃饭。”
赵彬带着技术员在珍珠坝考察了半个月,才在北面的青松山发现三股泉水。一股水像蛇一样掠过洼地草丛,不仔细看,发现不了;另两股泉水,也是隐藏在密林石缝间。寻到水源后,赵彬又带着技术员反复察看地形,最后决心在青松岭山下建一个小型水库。刚好这个地方呈三面环山,中间低平,形如畚箕,只要在“畚箕”敞口处,修一个坝子,就能将三股泉水全部拦入其中。虽然三股水的流量不大,但日积月累,也能形成一个小湖泊,加之降雨时,还有地表水流入“畚箕”。水库建好后,再筑渠引水到珍珠坝。
赵彬这个方案,经局办公会议集体讨论通过后,他马上起草了一份在青松山建小型水库的可行性报告。赵彬将报告交给了张专员。令赵彬没想到的是,报告很快就批下来,基建专款也拨到石谷县财政股。这之后,赵彬和村书记,还有水利技术员,便带领几百上千人,开始在青松山修建水库。为了便于指挥,赵彬搬到工地上与村民同吃同住。
赵彬临走时,怕冯莹在家寂寞,就从单位借了三本“人民画报”和几张报纸回来,放茶几上,要冯莹没事看画报和报纸,或者写日记。赵彬走后的第二天上午,冯莹做完家务,坐在茶几旁,一页页地翻看画报,三本画报看了一天。第二天,她拿起茶几上一张“参考消息”看,看了会,觉得不好看,就放下了;又拿起“人民日报”看,看了会,也放下;直到看“石谷日报”,她才完整地看了几则新闻报道。第三天,冯莹把所有报纸翻看完后,走到书架旁,想找本书看。可是,她把书架上的书,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看了个遍,没找到一本适合她看的书。书架上尽是《资本论》《共产党宣言》《洪秀全演义》《太平天国兴亡史》等。这些书,她那里看得懂。没有书看,她开始写日记,可写了几天,就不想写了。她觉得每天的生活都是打饭、提开水、扫地、洗衣服,天天重复记这些流水账没意思。她开始到大院各处闲逛,可一个地方重复逛多了,也觉枯躁乏味。于是她到芜蔓坝去转,可芜蔓坝到处在修房子,路极不好走。她又去老城逛。老城热闹虽好玩,但路程又有点远,她去了一次,就不去了。之后,她还是在院子里转。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冯莹又越来越感到孤独。白天还好点,关键是到了晚上,空荡荡的房子里,她只能坐在那盏冒着微微青烟的煤油灯下胡思乱想。有时,她很想去串门,找人聊天。可是,每次走到门口,又退回来。她不知去哪家,找谁聊天。她和这栋房子的一些邻居,虽已熟悉,但人家都是双职工,白天晚上都要忙,那有工夫跟她扯闲白。
冯莹就这样每天过着天亮等天黑,天黑盼天亮的日子。
有一天,冯莹来到专署大门对面的小卖部,她不是来买东西,而是随便逛逛。她围着柜台看了一圈,正要离去,忽见门外匆匆走进一个眉头紧锁的男人。他一走近柜台,就焦急的递给售货员两张钞票,口里嚷着:“快给我拿包烟,美满牌的。”
售货员赶忙打开面前的柜门,取出一包烟递他。这人一接过烟,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取出一支,点燃抽起来。他眯着眼睛吸了两口烟后,皱着的眉头松开了,脸上浮现出一种很享受的表情。冯莹望着这人,忽然对抽烟感起兴趣。待那人走后,她也买了一盒美满牌香烟。
冯莹回来,打开香烟盒,拿出一支烟,点燃吸起来,可是,她只吸两口,就呛得“喀喀喀”地咳嗽起来,她不敢抽了,就把烟掐熄扔进门边的撮瓢里。过了两天,她忍不住又抽起烟来,这次抽烟,她感到头晕,想吐,浑身不舒服,走路轻飘飘的,但同时她也感受到,吸烟后心情比较放松。这以后,冯莹便开始天天吸烟。
有天上午,冯莹无事找事做,把晾在洗脸架和门边铁丝上的毛巾,一条条收入脸盆,然后端着盆,从大院北后门下去,来到一条小河边。河里没有人,冯莹径直走到一块宽敞的红砂岩上。她蹲下来,拿起一条毛巾,在水里浸了下,就铺在岩石上擦肥皂、揉搓,再举起棒槌,“梆梆梆”地捶打毛巾,捶了一阵,又拎起毛巾在水里来回涤荡,接着继续揉搓、捶打。这样反复三次后,毛巾就洗得干干净净了。
她把所有tຊ毛巾洗完后,不想马上回去,就一屁股坐在岩石上,观看眼前的风景。这时,她看到河对边浅水中,有几只白鹭,在低头饮水觅食。过了一会,这些白鹭又一起飞走了。冯莹望着这些白鹭,不禁羡慕起鸟来,觉得鸟儿们无论飞到哪里,都是成群结伴;而自己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孑然一身。她目送白鹭飞得很远很远了,才收回眼光,望着水轻叹了一口气。过了会,她将鞋子脱了,赤着脚在浅水里走来走去,走去走来。走了会,见水里有只小螃蟹,就俯身将螃蟹抓起来,放到沙滩上,然后蹲在那里,看螃蟹走路。看了会,就任螃蟹横着走到什么地方去,自己则坐在沙滩上,抱着双膝,凝望着河里流动的水。她望着望着,不由得想起家乡的那条小河,想起儿时在河里玩耍的情景……
当她再次仰头望天空,见太阳已升到头顶,知时间不早了,忙穿上鞋,端起盆子,提着棒捶,向家里走去。
回来,见门开着,知赵彬回来了。赵彬自去水库,就没回来过。冯莹觉得这么长时间,赵彬即不给她写信,也不托人给她捎句什么话,像把她遗忘了样。心里就特别有气。这时她想,他不关心我,我也不把他当回事,进屋后,他如喊我,我不做声,像不认识他一样;他如问我么子,我就嗯两声。冯莹这样想着,走进了屋。可是赵彬没在,她估计他在里间,但她不朝里间看,而只管在外间慢吞吞地晾毛巾。不过,她也没听到赵彬跟她打招呼,赵彬不像以往,一回来,就喊她,这让她心里多少有点奇怪。晾完毛巾,她提着抹布朝里间走去。进来,见赵彬肃着脸,坐在桌旁高藤椅上,正盯望着她。她瞟他一眼,走到桌子旁,把抹布伸向桌子,刚要抹时,赵彬却突然指着桌子上那盒烟,问她:“这烟是谁的?”
她望了下那烟,不搭话,只顾左一下,右一下地抺着桌子。
赵彬是接通知,回来开会的。他到家,见冯莹不在,就把装脏衣服的网袋放椅子上,转身正欲去走廊看冯莹在哪里,却一眼瞧见桌上有包香烟,那一瞬间,他被惊得目瞪口呆。他连忙拿起那盒烟,见盒上印着“美满牌香烟”五个字;再看里面,盒内还剩五支烟。赵彬想着,难道家里来了抽烟的?冯莹没结交什么人啊,谁会来家里?又想,一般抽烟的人,轻易不会把烟遗落别处,即便丢失,再抽烟时,想起来,会马上转来取。赵彬把烟翻来覆去地看,最后,他根据这包烟,能堂而皇之地摆在桌子上,极有可能是冯莹在抽烟。这样一想,赵彬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水都顾不上喝,忙开门出去,到大院各处寻找冯莹;找了半天没找到,又心急火燎地回来,坐在椅子上等冯莹。现在好不容易把她盼回来,她却对他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赵彬心里的火一下子蹿上来,冲冯莹大声说道:“问你话!”
冯莹把抹布朝桌子上一掷,望都不望赵彬,仰着头向外走去。赵彬霍地站起来,一把拉住她:“你怎么可以抽烟?”
冯莹甩开他的手,把脖子一犟:“抽了怎么样?”
赵彬气得浑身发抖,用手指着冯莹,提高声音说道:“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怎么不可以这样!抽烟组织也管吗?”冯莹吼道。
赵彬劈手抓起那烟,朝窗外掷去。冯莹的脸刷地白了,她不顾自己是孕妇,而大踏步冲出门,从走廊尽头绕到后面窗户下,把烟拾回来,往桌上一掼,冲赵彬大声叫道:“我偏要抽烟!你管不着!你管不着!”
赵彬见冯莹这样,一股压不住的怒火又冲了上来,他对冯莹高喝道:“你好好看看,哪个女同志抽烟!你还怀着孩子的,你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着想啊!”
冯莹望着赵彬满脸愤怒的样子,一双泪珠“嗒”地一声掉在地下。她长起这么大,还从没遇到有人用这种神态,和这种声音对待她,她忽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委屈和伤心,就“哇”的一声扑在床上,放声大哭起来。
赵彬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问题;但这件事又着实让他非常生气。赵彬一时没了主意。不过,赵彬对冯莹还是有一定了解,知道她性子虽倔,但只要把道理给她说清楚了,她还是有足够的判断力。他走到床边,拍冯莹的背,轻声说:“不要哭了……不要哭了……你抽烟的事,责任在我,是我没给你讲抽烟的坏处。不过,我万没想到,你会抽烟。人难勉犯错误,哦,抽烟也不是错误,主要是对身体不好,以后不抽就行了……”
冯莹根本不听赵彬说,只管一抽一提的哭着。赵彬握住冯莹的胳膊,想把她拉起来,可冯莹却用另只手乱打他。赵彬只得松手,站在那里,望着冯莹。
过了会,赵彬看表,已十二点半了,便去外间拿了两个饭盒,到食堂打饭。路上,赵彬心想,他什么都可让着冯莹,唯抽烟这事,绝不许她胡来!好的是,她抽烟时间不长,戒掉难度应该不大。
赵彬打饭回来,见冯莹还伏在床上哭,哭得两只肩一耸一耸的,就把饭盒放桌上,走到床边,轻言轻语地对冯莹说:“不要哭了,快起来吃饭。”
见冯莹像没听见样,赵彬上前攥着冯莹的手腕,往外拉。冯莹却紧紧地抓着枕头不松手。赵彬将冯莹的手扳开,正要扶她起来,冯莹又死死地抓住了床单。赵彬见冯莹这样,不禁“哈哈哈”地笑起来。他感到自己管的不是老婆,而是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赵彬笑毕,又轻言软语地劝冯莹:“快起来,你都快当妈妈了,还耍小孩脾气。”
赵彬说时,去外间拿了脸巾,进来,脱鞋上床,抱起冯莹的头,要给她擦脸。冯莹急忙用两只手蒙住脸,不让赵彬给她擦泪痕。赵彬趁机把冯莹扶坐起来,扳开她蒙脸的手,正要给她擦脸时,冯莹却一把扯下赵彬手里的脸巾,三两下把脸擦了,将脸巾“蓬”一声掷向椅子。
赵彬下床,从椅子上拿起脸巾,放入外间盆里,又从台板上拿了碗和筷子,进来,摆在桌子上,然后一面往碗里舀饭,一面对冯莹说:“快来吃饭。”
冯莹坐在床缘,眼睛望着地下,一动不动。赵彬放下勺子,走过去,给冯莹穿上鞋子,然后半扶半抱地把她弄到桌子边坐下。赵彬端起盛好饭的碗,递冯莹。冯莹不接碗。赵彬就用筷子,从碗里挑了一坨饭,像喂小孩样,往冯莹嘴里送。
冯莹将头扭向一边。赵彬一见冯莹这个动作,又想笑。但他忍住没笑,而端着碗走到冯莹侧边,弯着腰,又要给她喂饭,冯莹这时一把夺过赵彬手里的饭碗和筷子,菜也不拈,只管把饭往嘴里大口大口地塞。赵彬知冯莹是为了孩子,在强迫自己吃饭,他想给她夹菜,但又怕惹出什么事来,就什么也不做。
吃完饭,赵彬把桌子上的碗、筷一并收拾,叠在一起,端放到外间台板上。再进里间,见冯莹情绪好些了,就在她旁边坐下,然后细语轻言地对冯莹说:“我为什么反对你吸烟呢,因为吸烟,影响女性的生育功能,还影响胎儿的组织器官发育。我们既然想做父母,就应有责任,让孩子健健康康地来到这个世界。实际上,我在工作中,经常有人给我递烟,我都婉言谢绝了。我为什么这样做,就是因为吸烟,会引起一系列的健康问题,尤其对肺不好。”
赵彬见冯莹抬起头凝望着他讲话,知她听进去了,就又对她讲了很多有关人体健康的知识。
赵彬的话,慢慢渗透进冯莹的心里。当冯莹得知吸烟会对胎儿造成影响时,一下紧张起来。她想问赵彬,她已经吸了几天烟,怎么办呢?但她一时又不想跟赵彬说话,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便起身去外间洗碗去了。
赵彬从回来到现在,一刻也没休息,这时,感到疲倦极了,他见冯莹情绪已稳定,就鞋也不脱,横躺床上,拉开毯子盖在腰间睡了。
冯莹见赵彬已睡着,就拿起桌上的烟,装入兜里;接着用扫帚,把地下的垃圾轻轻地扫入撮瓢,然后打开门,朝行廊尽头走去;走到公厕旁,把撮瓢里的垃圾,倒入垃圾堆,又掏出兜里的烟,一把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