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说:“孩子从里面直接送到婴儿室去了。这个毛毛好胖哟,七斤三两。”到了病房,护士把冯莹移上床后,一面推着车往外走,一面对吕娘说:“您注意观察她的情况,如有什么不好,马上通知医生。”吕娘连声说:“好,要得,要得。”吕娘说着,把挎包里的用品取出来,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倒一杯开水,用嘴吹凉后,扶着冯莹的头,将杯子凑到冯莹嘴边。冯莹抿了两口水,对吕娘说:“孩子一生出来,就不疼啦。”吕娘开心地说:“那肯定唦。”接着说,“生孩子最累,要使好大的劲,你现在莫说话了,好好休息。我回去一下就来。”
赵彬走后的第五天,也就是九月二日,这天晚上,快到九点钟时,冯莹忽觉腹部一阵阵的不舒服,她便坐在床缘,把身子斜靠床栏上。吕娘提开水回来,见冯莹皱着眉头的,便问她怎么了。
冯莹说:“肚子有点不舒服。”
“下腹疼吗?”
“不疼,就是一阵阵的不舒服。”
“哎呀,开始宫缩了,要生了,走,快点去医院。”
吕娘赶忙从柜子里,拿出那个早准备好的挎包,挎在肩上,一面挽着冯莹的胳膊往医院去。两人出来,还没走到行廊尽头,冯莹就感到腹部开始一阵一阵的疼起来。走到食堂后面的小门时,疼痛加剧。到了街上,疼痛越来越密集。这时,她着急地想着,万一疼得走不动了,吕娘这么大年纪,怎么扶得起她。她蹙着眉头,朝街两旁望了望,见街上的行人已很少了,想着,如万一生在……不能万一,不能万一,赶快走,大步走,趁现在还能忍住疼,快点快点走,拼命地走,只有这样,即使出现什么情况,也会离医院近点。冯莹这样一想,就把胳膊从吕娘手中抽出来,忍着痛朝前疾步走去。吕娘见冯莹突然甩开她,自个大步朝前走去,而且步子越来越快,快得她跟不上了,就着急地在后面喊道:“小冯,你莫急,不会这么快生的!”
冯莹像没听到样,只顾逃命般地往前大步快步地走。吕娘追进专医院大门,已上气不接下气。但她不敢歇息,赶忙又从门诊部后面的坡路向上爬去,爬到住院部入口处时,她实在累得走不动了,便站在那里,撑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面在月色中寻找冯莹。可她看了半天,也没瞧见冯莹的影子。正这时,忽见有个人,从对面走来。待那人走近,吕娘忙问他:“这位同志,请问妇产科在哪里?”
那人朝左边第二栋房子指了下。吕娘谢过这人,忙向那边走去。吕娘一进妇产科大门,就朝走廊两边看。这时,有个护士从一个病房出来,吕娘忙上前问那个护士:“刚才来的那个孕妇,住在哪个病房的?”
“叫冯莹吧,她进待产室了。”护士转过身,朝她出来的那间病房指了下,说:“右边靠窗的那张床是她的tຊ。”
吕娘匆忙走进去,把手里拎的包往床上一放,就朝待产室走去。到了待产室门口,见门紧闭着的,她便在门边一张长椅上坐下。过了会,门开了,出来一个护士,吕娘起身问这护士:“姑娘,我问下,有个姓冯的,在里面吗。”
护士点头:“在。”
吕娘复又坐下。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产室忽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吕娘知冯莹生了。又过了会,门“咣当”一声打开,一个护士推着担架床出来了。吕娘朝担架床上一看,正是冯莹,就赶忙上前俯身问冯莹怎么样。冯莹望吕娘笑着说:“很顺利。”
护士推着车搭话道:“她生得好快哟!我们准备工作都还没做好,孩子的头就出来了。”
吕娘十分高兴地说:“幸好她走得快,不然的话,真的要生在路上。”
冯莹望吕娘笑着说:“是个女孩。”
“女娃好啊,孩子呢?”吕娘问。
护士说:“孩子从里面直接送到婴儿室去了。这个毛毛好胖哟,七斤三两。”
到了病房,护士把冯莹移上床后,一面推着车往外走,一面对吕娘说:“您注意观察她的情况,如有什么不好,马上通知医生。”
吕娘连声说:“好,要得,要得。”
吕娘说着,把挎包里的用品取出来,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倒一杯开水,用嘴吹凉后,扶着冯莹的头,将杯子凑到冯莹嘴边。冯莹抿了两口水,对吕娘说:“孩子一生出来,就不疼啦。”
吕娘开心地说:“那肯定唦。”接着说,“生孩子最累,要使好大的劲,你现在莫说话了,好好休息。我回去一下就来。”
吕娘没等冯莹应声,就放下杯子走了。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吕娘提着饭盒来了,她把甜酒鸡蛋倒碗里,扶冯莹坐起来吃。冯莹吃完,对吕娘说:“你早点回去休息。这一阵子把您累坏啦。”
吕娘说:“今晚我不能走。”
冯莹笑道:“我孩子都生了,您还守在这里搞么子哟。快回去,吕娘。”
吕娘语气坚定地说:“今天晚上,我一定要陪你。”
吕娘接过生,她知道女人并不是一生下孩子,就万事大吉。再说冯莹是生头胎,各方面都没得经验。
冯莹见吕娘不肯回去,就说:“您不回去,这里没得地方睡啊。”
“我反正没得瞌睡,就坐椅子上咪一会。”
“那怎么行,这样,您睡我脚头吧。”
吕娘想着,她如不答应上床睡,冯莹肯定要赶她走,于是就说:“行嘛,我们两个挤着睡。”
这夜,吕娘睡在冯莹脚头,中途她起来好几次,见冯莹一直睡得蛮好,心里稍有点踏实。可天快亮时,吕娘的脚无意触到冯莹的背,她突然感到冯莹的身子,怎么热烘烘的,心里一惊,急忙爬到那头,见冯莹的脸红通通的,再摸她的额头,哎呀!滚烫的,像团火。吕娘慌得趿着鞋,跑去叫医生。医生赶来,把一支体温表插在冯莹腋下,又掀开床单,看了看冯莹下身;又问冯莹哪里不舒服。冯莹迷迷糊糊地说:“心里烦,想吐。”
过了会,医生从冯莹腋下抽出体温表,对着亮光看。吕娘见医生的眉头皱了起来,忙问道:“好多度?”
“三十九度,您给她多喂些白开水。”医生边说,边往外走。
过了会,进来一个护士,她让冯莹吃了一片“安乃近”。
这一天,冯莹在床上翻来覆去,饭不想吃,水不爱喝。到了晚上,冯莹又开始发烧,还呕吐起来,呼吸也不顺畅。吕娘急得一次次把医生叫来。可医生呢,总是那句话,多喝水。到了第二天早上,冯莹还是烧,医生查房后,来了一个护士,给冯莹臀部打了一针。这之后,冯莹稍微好了一点点。可是到了夜里,冯莹又发起高烧,天亮时,竟烧到四十度。这天下午,吕娘见冯莹吃药,打针都不管用,人已处于昏迷状态,她紧张得急忙跑回专署大院,给水利局汪副局长说了冯莹的情况。
汪副局长一听,立即给赵彬打了电话。正在开会的赵彬,一接电话,急忙向水利厅领导请假。厅长得知赵彬爱人病情危急,马上派人想方设法,帮赵彬买到一张当天夜里的船票。
赵彬上船后,躺在床上,心里像堵的一团棉花,脑子也乱糟糟的。为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掀开毯子,坐起来,披上衣服,从兜里掏出一张报纸,借着舷侧通道透进的一点亮光,看文章。可是他的眼睛盯着报纸,铅字却一个也跳不进他的眼里,他只感觉报纸模模糊糊一大片,仿佛一张白纸样。于是,他又丢开报纸躺下。这夜,赵彬几乎睁着眼睛熬到天亮。
早上七时,大客船一靠拢八洞县码头,赵彬就提起行李箱快步走下趸船,然后踏上像云梯样挂在半山腰的石阶。石阶共有二百多级,赵彬还没爬到五十级,就累得气喘吁吁。但他一刻也不敢停顿,尽管眼镜挂满雾气和汗水。离公路还有十几级阶梯时,他忽然听到上面有人喊:“赵局长。”
他忙仰头向上望,模模糊糊看见专署的小车司机,站在公路边的。他向司机挥了挥手。司机等赵彬上来,一坐进车,就立即启动车子,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向石谷驶去。
下午四点钟,小车司机把赵彬送到专医院住院部。赵彬下车,迅速找到冯莹的病室。他走进房,见里面有四张床,三个产妇正坐床上在给孩子喂奶;吕娘背对着门,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在窗前那张空床旁,走来走去;她眼睛望着孩子,嘴里喃喃说着:“妈妈好了,就有奶吃了哈……”
赵彬喊了声吕娘。吕娘回过身,见赵彬来了,眼圈一下红了。赵彬顾不上看孩子,把行李箱往地下一放,问吕娘:“冯莹呢。”
“转到住院部后面去了。”吕娘哽咽地说,“孩子没奶吃,正在等旁边这个妈妈帮忙喂几口。”
赵彬蹙额道:“她怎么转到一边去了。”
吕娘说:“我也不晓得是么子原因,今天早上抬过去的,是一间单独的小屋。”
赵彬一听,急忙去护士站询问:“冯莹转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要转走?”
一个护士把冯莹现在住的地方,告诉了赵彬,但没说转走的原因。赵彬这时也顾不上多问,只想先见到人再说,于是就心急火燎地朝住院部后面走去。
赵彬走到第五栋房子的后面,看见挨院墙处有一栋独门独户的黄土小屋。冯莹怎么住这里?赵彬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他走进土屋,见里面没其他人,就只冯莹孤零零地睡在一张木板床上,身上盖着白单子,屋里没有窗户,光线暗淡,床边柜子上摆着一盏亮着的煤油灯。赵彬走到床边,见冯莹眼睛无力地闭着,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瘦削的脸颊上,两个颧骨高高地凸起,呼吸十分微弱。赵彬见冯莹病成这个模样,心里一酸,险些涌出眼泪。他俯身喊道:“冯莹!冯莹!冯莹!”
冯莹慢慢睁开眼晴,当看清是赵彬时,眼泪一粒一粒地从深陷的眼眶掉落下来,她嘴动了一下,似乎想说话,却又吐不出一个字。赵彬紧握冯莹的手:“你一定要挺住!一定要挺住!我去找医生!”
赵彬放下冯莹的手,出门直奔妇产科。赵彬在妇产科听完医生对冯莹病情的叙述后,马上去了院长办公室。赵彬来到一栋三号房门口,抬眼望了下标牌,确定是院长办公室,见门敞着的,就对着门框敲了两下。正趴在桌子上写什么的院长,听到敲门声,抬起头来望,当看见是赵彬,惊讶地喊了声:“赵局长。”
赵彬向里走去,走近,见是程院长,也怔了下。他知程院长是石谷县医院院长,他早年去日本留过学,是石谷专区医术水平最高的医生。专医院没修起前,他曾多次去县医院,找程院长看过病。赵彬问程院长:“你调专医院了。”
程院长说:“是的。你关节炎又发了?”
赵彬急切说:“我没病,是我妻子生孩子出问题了。”
赵彬忙把冯莹的病情对程院长说了。程院长听了,马上从抽屉里拿出听诊器:“我去看看。”
程院长站在冯莹床边,弯下腰,看了看冯莹脸色,又掰开冯莹的眼皮瞧,然后掀开单子察看冯莹的身体,接着拿起挂在胸前的听诊器,给冯莹听心、肺。一番检查后,程院长对赵彬说:“我去趟妇产科。”
过了一阵,程院长从妇产科转来,对赵彬说:“致病原因很复杂。我马上成立救冶专班。”说着走出房门。
不一会,程院长带着几个科室的医生,来给冯莹会诊。会诊完后,这几个医生随程院长去了院长办公室。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程院长再次来到小土屋,tຊ对赵彬说:“走,我们出去说话。”
两人来到门外一棵树下。程院长对赵彬说:“你妻子得的产褥热。情况是这样,你妻子生孩子时,孩子出来得急,弄伤了生殖器官;医生年轻没经验,见外面没伤口,就把她当一般产妇送回病房;结果里面的伤口细菌感染,引起高烧。”
赵彬焦虑地说:“怎么烧了几天,退不下来?”
“赵局长,产褥热是一种严重的疾病,病原微生物经生殖道入侵体内后,会引起全身感染。不是几天就会好。产褥热虽致死率很高,但也不是没办法治的病。你不要太着急,我会尽一切努力,把你妻子的病治好。”程院长安慰道。
赵彬又问:“她为什么一人,单独住在这个小屋里?”
“这个屋实际是太平间。”程院长轻声说,见赵彬用惊异的眼光望着他,就又说,“不过,不过,还没开始启用。”
正说着,一个护士来叫程院长,说内科有个病人在胡闹,劝不听。程院长便对赵彬说:“我去一下。”
赵彬现在完全明白,冯莹为何转到这里的原因了。也就是从这一刻起,赵彬寸步不离地守着冯莹。他一会摸冯莹额头,一会给她拿脉,一会观察她的呼吸情况。赵彬知道医院刚建起,医务人员还没完全到位,护士人手不足,忙不过来,他就决定自己对冯莹进行物理降温。赵彬请教护士后,每过一段时间,用毛巾蘸上适量配好的酒精液,给冯莹从颈部一侧开始,由上向下沿着身体的外侧进行擦拭。
到了晚上,吕娘过来对赵彬说:“毛毛送回婴儿室了。赵局长,你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照顾她。”
赵彬忙说:“吕娘,您赶紧回去休息;这么多天,大人、孩子,您一人照顾,累坏了。”
吕娘毕竟上了年纪,她的确感到非常疲惫,就答应回去了。
这天夜里,赵彬一面照顾冯莹,一面坐在床边椅子上,翻看借来的《妇产科临床指南》。
第二天早上,吕娘提着饭盒,从屋里出来锁门时,郑勇刚好也从屋里出来,他忙问吕娘:“小冯生了吧。”
吕娘说:“生了。”
“生的什么?”
“女孩。”
“母女还好吧。”
吕娘把冯莹的情况简短地跟郑勇说了下。
中午,郑勇来探望冯莹,他在小土屋里,看见冯莹病得脱了人形,就轻叹口气,对赵彬说:“女人生孩子,都是在用命拼。”
赵彬忧心仲仲地点了下头:“是的。”
郑勇又安慰赵彬:“你也不要太焦急,不管怎么样,现在的医疗条件比过去要好。”
郑勇坐了会说,下午他要去县商业局开会,就起身走了。
郑勇走后,赵彬从床头柜上拿起体温计,甩了甩,把水银甩到35度以下了,就将体温计插在冯莹腋下。过了五分钟,赵彬从冯莹腋下抽出体温计,走到门边,对着亮光一看,三十七度,见冯莹开始退烧了,赵彬悬着的心,多少放下一点点。
过了几天,冯莹在程院长亲自治疗下,慢慢好起来,她被转回病房。又过了两三天,冯莹可以下地扶墙走了。吕娘见冯莹一天比一天好,高兴得天天给她炖猪蹄、煮乌鸡。渐渐地,冯莹的奶也发出来了。终于有一天,冯莹可以出院了。赵彬上街雇了一顶轿子,把冯莹和女儿接回家。